李悦道：“你跟家里人商量一下。你没有风险，最多也就是损失几个小时的时间。”

　　口气太大了。

　　杜雨看着挺乖，其实是最争强好胜的。她不屑道：“不用跟我爸妈说，就今天晚上，你来我家。不用免费，我给你20块钱不完了嘛！”

　　“今天不收钱。我放长线钓大鱼，不计较一城一地的得失。”

　　“我是大鱼？”杜雨踢了他一脚。

　　“看你这小短腿，还敢踢我？”

　　“谁短……腿！”

　　“都聊30分钟了，咱们撤吧。”

　　“李悦，你真不要脸，不是说只聊5分钟吗？”杜雨怒道。

　　“聪明人聊5分钟就够。”

　　“切！”

　　杜雨家在同德学院，新建的一片宿舍楼里。她骑自行车回到家，汇报了学英语的事，家里人听得一头雾水。

　　她家有5口人，爸爸叫杜文衡，43岁，戴金丝眼镜，英气勃勃，帅到没朋友。他是同德学院电子工程系的教授，为人正直善良，全校有口皆碑。

　　杜雨的妈妈叫卫淑兰，42岁，气质高贵，身材保持得很好。她精研明清小说，是同德学院中文系副教授，学院出版社图书编辑。

　　她哥哥叫杜航，20岁，在魔都的震旦大学念书。现在的震旦可不得了，是全国最难考的学校，分数线比水木、燕京还高。

　　她妹妹叫杜晨，16岁，曾和父亲在港岛读过一学期高中，现在在同德学院附中，准备念高二。

　　她家还有一位保姆，姓张，30多岁，也住在家里。

　　李悦身为一个高中生，学习极差，居然想教杜雨英语，让她托福、SAT考高分，申请国外名校，每节课20块钱巨款……每个环节都那么不可思议，无法理解。

　　难道是个疯子？

　　杜文衡抽着烟斗想，你说孙悟空和爱因斯坦手牵手去火星上买房结婚，都比这事可信。

　　“他叫李悦？他期末英语考了多少分？”卫淑兰怀疑地问。

　　“我看他成绩单了，50分。”

　　“哈哈哈哈哈哈！”杜晨乐疯了，“姐，他是不是神经病！”

　　“难说……”

　　杜晨在家里最小，这几年被宠坏了，成了混世魔王。她像华北平原上的一头野驴，脾气极倔，爱使小性子，擅长胡搅蛮缠。

　　她暗下决心，要揭穿李悦虚伪的面具，剿灭他的嚣张气焰。

　　晚上7点，李悦去杜雨家，进门就吓了一跳。

　　知道她家条件好，没想到这么丧心病狂。杜雨家住一层，把2套三室一厅打通了，足有200多平方米。

　　现在是1985年，京城高校的住房很紧张，就算到了1990年代，依然有很多老师挤在筒子楼里。

　　太奢侈了吧。

　　全屋铺了昂贵的柚木地板、好几块手工羊毛地毯，整套的西洋实木家具，一套现代风格的皮沙发，一个吊灯，一张油画，一个花瓶，一个青花大盘，还有一盏蒂芙尼古董彩色玻璃大落地灯，朴素温馨，有钱但不俗气。

　　客厅一侧有个小巧的立式钢琴，擦得一尘不染，还有索尼特丽珑小电视、录像机、组合音响。

　　我学费是不是要少了。

　　杜雨拿出黑色的塑料拖鞋。李悦问了好，脱了鞋，杜晨忽然指着他的袜子，狂笑道：“姐你看，要饭的，乞丐！”

　　这袜子是父亲留下的，早磨破了，打了好几块补丁。李悦一身旧衣服，和杜雨家的豪华客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有什么，艰苦朴素是咱们的优良传统。”李悦笑道。

　　“啊呸，你也配！乞丐一样的人，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打着学英语的旗号勾引我姐！”

　　“你有病吧？我勾谁了？”李悦怒道。

　　“你心里清楚！”

　　“小妍，你闭嘴！”杜雨忽然有点害羞，顿了顿又补充道，“我妹妹小名叫小妍。”

　　李悦客套道：“你们家条件真可以，二级教授都没这待遇。”

　　没想到，杜文衡忽然说话了。

　　“我解释一下。大前年，学院想盖宿舍楼，资金非常困难。我有一个朋友在国外，回来探亲，捐助了一笔钱，解了燃眉之急。他唯一的条件是给我4套房子，一楼2套，二楼2套。这件事我不知情，事后与校方协商，我让出去1套，现在还剩3套。”

　　“爸，您说这个干嘛？”杜雨以为父亲在炫耀，不满地说。

　　“不说不行啊。上回小妍的同学做客，闹得动静还小吗？”杜文衡说着，看了一眼李悦。

　　住房问题太敏感了。李悦想，估计是杜晨的同学到处乱说，传小道消息，给杜家添了不少麻烦。

　　这3套房子是朋友送的，确实没法弄，进退两难。

　　“叔叔，我完全理解您的处境。我就是个教英语的，上门打扰是无奈之举。除了讲课，别的跟我没关系。”

　　“好，请坐。”杜文衡很满意。

　　单人沙发上坐着一个胖子，看着45岁左右，戴一副玳瑁眼镜，面目和善，穿着白背心，麻布短裤，一双千层底布鞋，一手拿蒲扇，一手拿烟斗，茶几上还有半截雪茄。

　　“这是汤伯伯，鄙校外语系英语教授，教研室主任。”杜雨介绍道。

　　“汤伯伯您好。”

　　“呵呵，我叫汤生。小伙子挺帅啊。”汤生笑得很灿烂。

　　“瞧您说的。”

　　李悦这才明白，杜雨家摆下了鸿门宴，汤生教授是来耍剑的。

　　其实也不错，说明她家对这事挺重视。

　　保姆张阿姨系着围裙，端过来一杯咖啡，李悦忙欠身道谢。他闻了闻，应该是现在很罕见的雀巢速溶咖啡。

　　“你父亲是做什么工作的？”杜文衡攀谈。

　　提及家父，李悦起身道：“我父亲前年生病去世了，他以前是一个机械厂的车工。我母亲也是那个厂子的。我家在学校边上的大杂院里，还有一个哥哥，一个妹妹。”

　　“哦，是这样。坐，坐下。”

　　“我不知道你父亲……对不起。”杜雨有点歉疚，低声道。

　　“没事没事，傻丫头。”

　　杜文衡是世家子弟，见过大风大浪，眼光毒辣。他默默观察李悦，觉得他的言谈举止不像寒苦出身的孩子。他的态度满不在乎，似乎从小娇生惯养，有强烈的优越感和自尊心。

　　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老杜继续道：“基本的情况小雨跟我们讲了，你想辅导她英语。托福很难，SAT更难一点，对吧？”

　　“是的。”

　　“你想试讲一次课。我考虑，与其试讲，不如直接做一套托福试卷，更能说明问题。如果你不会做，就没必要谈了。是这个道理吧？”

　　“是。”

　　“那好。你汤伯伯是英语教授，让他跟你说。”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