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特的安德伍德牌打字机是定制版，有一个漂亮的原色牛皮大背包。李悦背着打字机，骑车去同德学院。

　　他手里有300多块钱，本该请詹姆斯、凯特吃个饭，但晚上要给杜雨讲课，挤不出时间，只好先欠着。

　　李悦6点半到了杜家。他一进门，杜晨立即站起身，温柔道：“哥哥，你来了。”

　　你吃错药了吗？装什么淑女。

　　装得还挺像。

　　李悦微笑道：“您客气，我的小姐。”

　　客厅里坐着一个女孩。她没有杜雨好看，但仍然很美，眼睛弯弯的，鼻梁挺直，有几颗淡淡的雀斑，浓密的披肩长发拢成一束，搭在肩膀上，有一种罕见的高贵气质。

　　杜家很敬重她，简直是众星捧月。

　　这姑娘坐在长沙发中间，杜雨、杜晨一边一个陪着。卫淑兰坐在上首，杜文衡坐下首，抽着雪茄，保姆张阿姨坐在椅子上。

　　“我来介绍一下。”杜晨清了清嗓子，“这位是我的学姐，鄙校同德学院附中高二年级的蒋婕小姐。蒋婕姐姐是魔都人，家住愚园路。哥哥，你知道愚园路三个字象征着什么嘛？”

　　“豪宅。”

　　“对！OldMoney（老钱，贵族）。蒋婕姐姐是名门淑媛，鄙校的骄傲，一位杰出的钢琴大师。”杜晨崇拜道。

　　李悦想，同德学院附中是京城最顶尖的中学之一，能让这学校骄傲，她肯定非同小可。

　　“哥哥，昨天你弹了一首肖邦小曲，我觉得不算很烂，几乎可圈可点。现在，请蒋婕姐姐隆重出场，给你上一节大师课。”

　　“小妍，不是大师课……相互学习。”蒋婕微微欠身，看了一眼，马上收回目光道，“李悦，你好。”

　　“荣幸之至。”

　　李悦忽然明白了，杜晨又准备了第二场鸿门宴，蒋婕是来耍剑的。

　　我昨天只弹了几分钟的钢琴，至于吗。

　　蒋婕这孩子受过良好的教育，说话谦逊有礼，但她内心傲慢自负，流露得很明显。

　　“怎么样，姓李的，你敢不敢跟她比？”杜晨吼道，“不敢就给我滚！”

　　“我先上个厕所。”

　　“蒋婕姐姐，我介绍一下故事背景。这个人只会拉屎。”

　　听到这么粗俗的词，蒋婕有点厌恶，微微蹙眉，没有说话。杜文衡想，和人家闺女相比，杜晨只是个哺乳动物。

　　“你拉完没有！”杜晨等得不耐烦，跑到厕所门口，咣咣砸门。

　　李悦回到客厅，拎了把椅子，坐在杜文衡身边。蒋婕已经坐在钢琴前，手腕悬空，满脸的庄严肃穆。

　　“你给我闭嘴，别给我丢人现眼。”杜晨低声道。

　　我好像没说话吧。

　　砰砰砰……

　　蒋婕忽然抬手，弹普罗科菲耶夫《C大调第三钢琴协奏曲》第一乐章的一段主题。杜晨得意道：“你知道这是什么曲子吗？见过吗？”

　　“嘘！”卫淑兰嘘她。

　　弹得不咋样。

　　《普三》是钢琴协奏曲的巅峰，有恐怖的难度。杜雨等人正襟危坐，专注地聆听，李悦早就走神了。

　　说不好为什么，就是没意思，没劲。可能是协奏曲没有乐队伴奏，显得干瘪无聊。

　　蒋婕弹完，众人热烈鼓掌。杜晨回过头看看李悦，一脸轻蔑道：“姓李的，你昨天上蹿下跳，颐指气使，现在怎么老实了？有本事上去弹一个！”

　　李悦摇了摇头。

　　“姐姐你再弹一首好不好，我想听你弹狂六。”杜晨凑上去讨好道。

　　“好。”

　　蒋婕点点头，平心静气，弹了一遍李斯特的《匈牙利狂想曲第六号》，这曲子也非常难。

　　和刚才一样，很无聊。

　　大家都痴迷地听着。李悦渐渐明白怎么回事了。他看着杜雨，这丫头听得很认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姐姐完美！没有谱子，闭着眼都能弹！”杜晨大声喝彩，得意地瞥了李悦一眼，“姓李的，你服了吗？”

　　“服了。”

　　这是个机器人。蒋婕的技术很好，无懈可击，但也仅此而已。她咋一听很能唬人，其实……

　　她是个怪物。

　　“姐姐，你再弹个好听的。”

　　“嗯。”

　　蒋婕擦了擦汗，开始弹拉赫玛尼诺夫《第三钢琴协奏曲》第一乐章的大华彩。这段作者写了两个版本，其中一个叫OssiaCadenza，被称为大华彩。

　　咚咚咚……

　　《拉三》是公认的最难的作品，深邃诡谲，包罗万象，据说弹一次等于铲10吨煤。蒋婕全力砸琴，众人看得目瞪口呆。

　　总算弹完了。

　　李悦听得快累死了。

　　“李悦，你还有什么话说？没词了吧！有本事就弹琴！我的施坦威太好听了。”杜晨手舞足蹈地说。

　　“您这琴叫波士顿，不叫施坦威。”

　　“是施坦威设计的！”

　　“再怎么设计它也不是施坦威钢琴。施坦威音量很大，声音有这么厚，这琴也就这么厚。”李悦伸手比划。

　　“你不敢弹琴，开始胡说八道了。”

　　“施坦威最便宜的小立式琴比它贵10倍。”

　　杜晨吃了一惊，将信将疑，咨询权威人士道：“姐姐，是真的吗？”

　　“不知道。”

　　“甭管什么琴，反正你弹得没她好！”

　　李悦想了半天，说实话道：“蒋婕弹琴很差。你弹得都比她好。”

　　“什么？”

　　“你弹琴有一种生机勃勃的魅力，你有东西，是动过脑子的。虽然你的表达比较愚蠢，无知，荒谬，古怪……其实特别好。”

　　“你去死！”

　　“蒋婕同学，你弹一下《拉三》第三乐章的开头，我是乐队，给你伴奏。”李悦唱旋律，一边给她打拍子。

　　蒋婕的脸涨得通红，抬头道：“这是第二乐章的。”

　　“二、三是连着的。”

　　“不是。第三乐章，磁带就翻面了。”

　　“好吧。”

　　“我弹得怎么不好了？你说。”蒋婕很不服气，低声道。

　　“你的音弹出来是死的。杜晨是活的。”

　　“是吗。”

　　“你的音都绷着。你弹琴就跟没弹一样。音乐是酒，你能把它变成白开水。说难听点，我直接看谱子，大脑里的声音都比你弹的好听。”

　　钢琴发出了怪音。

　　“你弹琴应该动脑子。谱子是死的，人是活的，是你弹谱子，又不是谱子弹你。你应该，你，谱子，怎么说……”李悦一时想不起合适的动词。

　　“Coverup（覆盖住）？”杜晨在一边听着，莫名其妙地蹦出来一句英语。

　　“没错，你应该盖住谱子。”李悦反应过来，赞道，“小妍，你英语开始进步了。”

　　“你应该Dominate（主导）。”杜雨也说了个英语字。

　　“对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