鞋匠的手艺不凡，鞋子简单朴素，其实花费了大量的心血。李悦试了试，松软舒服，跟没穿一样。他赞道：“您家真是人才济济。”

　　凯特很满意，眼睛明亮起来。

　　李悦这才恍然大悟。凯特小孩子脾气，担心自己没衣服穿，到了国外，会被人家看不起。

　　想的真多。

　　凯特恋恋不舍，站在卧室的床边，低头不语，呼吸声变得很沉重。下午3点，炙热的阳光透过窗户，照亮了她的头发、耳朵和肩膀，让她笼罩在一层淡淡的暗金色光芒中。

　　空气里飘浮着温馨的气氛，浓郁得化不开。凯特小心翼翼，不愿意破坏它。

　　“李悦，我有一句话，不知道该不该说。”

　　“你大胆地说，我都扛得住。”

　　“那我说了？”

　　“说！”

　　凯特犹豫了几秒，鼓起勇气，踮起脚，凑到李悦的耳边，轻轻地说：“我爱你。”

　　李悦耳朵轰隆隆的响，点点头，说不清高兴还是难过。他闻着她身上的淡淡香气，像新鲜的苹果，像阳光下成熟的麦田。

　　他当然知道凯特的心意，只是没想到，她真的会说出来。

　　这样其实也挺好的。

　　好吧。

　　凯特羞红了脸，满心欢喜，也有一点慌乱，轻轻转过身子，望着窗外的梧桐树，道：“听清楚了没？”

　　“当然，你爱我。”

　　“那好吧，就这么一句话。你可以滚了。”

　　“咱们去吃饭。”

　　“哦，对了。”凯特走到桌边，拿了一个牛皮纸大信封，“我来华夏，还剩下500多美元，还有外汇券、人民币什么的，换了6000元。你拿着。”

　　“好。”

　　凯特拉过一个路易威登的行李箱，道：“这是我的一些衣服，懒得带回去了。其中一件大衣、一件羽绒服，还挺好的。你如果不嫌弃，就给你妹妹穿。”

　　“谁敢嫌弃您？小盈没穿过什么好衣服，一定会很开心的。”

　　“说得好听……”

　　房间都收拾好了，空空荡荡，像搬走了布景的舞台。凯特走到厨房，从冰箱里拿出一个巨大的生日蛋糕，又拿了一瓶波尔多葡萄酒，两个杯子，摆在茶几上。

　　“谁过生日？”

　　“没有人过生日，可这里买不到好吃的蛋糕……”凯特一脸委屈，打开盒子，拿出蜡烛，“晚上就吃这个。”

　　“不出去吃吗？”

　　“不想动。”

　　两人默默吃蛋糕，喝完了一瓶很淡的葡萄酒。李悦想，有点像最后的晚餐。

　　难道我是犹大？

　　这些日子，他和凯特每次见面，聊的都是工作。自己太忙了，从没带她玩过，也没送过什么礼物，甚至没带她去过自己家。

　　也没法带。

　　这年头，你领回来一个洋人女孩，能轰动整条胡同。

　　“凯特，你刚18岁，还没到年龄，能喝酒吗？”

　　“我8岁就喝过。”

　　天空渐渐变暗，窗外的景色模糊不清。李悦坐立不安，再呆下去肯定会犯错误，忙和凯特告别，匆匆离开。

　　回到家，他把6000块钱交给母亲，当家里的生活费。李盈回到房间，打开箱子，看到凯特的衣服，大声欢呼起来。

　　邓雁看着6叠崭新的大团结，惊奇道：“小悦，你哪来这么多钱？”

　　“写小说赚的，您随便花。”

　　邓雁拿出一整刀纸币，有点心疼，说：“你去国外玩，穷家富路的，身上不能没钱。给你1000，剩下5000我存一个死期，一年利息就好几百。等你哥大学毕业，结婚都够了。”

　　邓雁长期生活在贫穷中，形成了强烈的不安全感。现在条件好了，她依然省吃俭用。把钱存进银行，是根深蒂固的观念，没办法扭转。

　　李悦微笑道：“我还有钱。您存5000，这1000块钱零花。您放心，咱们家再也不会缺钱了。”

　　“那我都存起来。”

　　“好吧。”

　　邓雁的眼睛闪闪发光，暗想儿子有出息，又担心他骄傲，没有开口称赞，只是感慨道：“真没想到，咱们家快成万元户了。”

　　“是的妈！”

　　第二天中午，一架波音747悄然起飞，把凯特同学带走了。告别时，李悦给了她一个5秒钟的拥抱。

　　凯特的人缘很好，使馆的很多员工来送行，众人纷纷往回走。李悦怅然若失，长出了一口气，呆呆站着没动。

　　詹姆斯拍了他一下，说：“你不喜欢凯特？”

　　“废话，当然喜欢……”

　　“那就好。凯特貌似成熟，其实是个很单纯的人。我是她堂哥，你将来如果伤害她，我就打死你。”

　　成熟和单纯又不是反义词。

　　李悦看看吉米，摇头道：“你打不过我。”

　　“我用枪……”

　　“你陪我喝两杯。”

　　这一周，李悦照常讲课。等到周六晚上，李家在全聚德请客，庆祝李然考上大学。李悦惊奇地发现，这么多家亲戚、老街坊，只有一个远房表姐读本科，大哥是第二个大学生。

　　星期天，李悦和杜雨出发去美国。

　　在1985年，出国是天大的事。杜文衡觉得李悦比闺女靠谱，让他拿着1000美元。杜家全体出动，夫妻俩唠叨了一路。杜晨两眼通红，抱着杜雨不撒手，依依惜别。

　　“姐，你要小心，这个人最坏了。”

　　“我知道。”

　　现在的首都机场只有一座航站楼。杜雨带了2个巨大的箱子，2个大包。李悦办好托运，告别了半天，过了海关、安检。

　　李悦的行李很少，只有凯特的小打字机、小旅行袋，装了一大堆稿子、歌词乐谱、几件换洗的衣服，直接拎上了飞机。

　　头等舱里都是洋人。李悦坐在宽大的座椅里，视线越过杜雨好看的侧脸，望向窗外的机场。

　　1985年，美国正处于最好的时期。各种减税、刺激政策，高科技产业开始发力，加上《广场协议》，美元大幅度贬值，让经济极度繁荣。社会上弥漫着乐观的情绪，似乎看不到尽头。

　　在后世，它不可避免地滑向了深渊。衰落倒不一定，而是很古怪，变得面目全非，甚至不可理喻。到处是空洞的词语，社会越来越分裂，已经到了不可弥合的程度。

　　现在的资产价格很低。当泡沫涌起的时候，你做什么都是对的，但最优解通常只有一两个。

　　杜雨红着脸，拿胳膊肘撞了他一下，问：“你在想什么？”

　　“关心世界局势，瞎琢磨。”

　　“我发现，还是被你骗了。”杜雨叹了口气，幽幽地说。

　　“我又咋了。”

　　“我跟你一起出去玩，那么多人都知道。我以后肯定没人要了。”

　　“咱们不是去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