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之子 第四十九章 可以把彩礼预支给我吗(1)
作者:贵州小飞侠的小说      更新:2022-10-30

  2014年10月16日上午9点,林溪鸣没有出现在邱德拔北大厅。这一个星期,他想了很多,反复在内心问自己一个问题:我读书是为了什么?

  家里的木板墙被多年的炊烟熏得四面漆黑,长年烟火凝成一条条黑毛絮从屋顶和房梁上垂下来,昏黄灯光下,土灶,柴火,石水缸,农具,草凳,八仙桌堆在一起。冬天,家里唯一的取暖方式是烧柴火,一家人在火盆前围着火盆烤火,烟熏火燎,熏得人眼泪婆娑,睁不开眼。寒风从墙壁缝刺进来,后背发凉,发冷,发寒,发痛。

  父亲说:“等你书读出来了,有本事了,多赚点钱,到时候建栋砖房,每个房间都安装个电炉子。”

  张行阶老师说:“不理解当年我们的祖先,为哪样要把家安在这种与世隔绝的山沟沟里!这里没有肥沃的土地,没有茂盛的森林,也没有大江大河,是看上了那几块两指宽的梯田吗?”

  林祖齐老师说:“读书,是你们改变命运的唯一途径,没有第二条路。不读书就去‘杀广’,是另一条死路。”

  周树杰老师说:“好好读书,走出去,到大山外面去找一条好路子。”

  简不凡老师说:“多读点书,能去大地方,就绝不在小地方待。别学我!”

  杨副校长说:“高考,是底层人实现阶层跃迁的第一步,也是最关键的一步。”

  2014年10月15日下午,林溪鸣给秦越发了一条微信:“老秦,明天早上9点的宣讲会,我不去了。感谢信任!那天你说的话我都忘了。支撑我读书读到今天的,是走出大山的坚定信念。如今,我终于走出来了,不想回去,至少现在不想回去。我回去能为家乡带去什么呢?除了一本北大硕士研究生毕业证书。一本北大硕士研究生毕业证书,能改变我的家乡吗?”

  2015年7月15日,安翼、萧宇龙和秦越参加了在北大邱德拔体育馆举行的BJ大学2015年研究生毕业典礼暨学位授予仪式。林溪鸣没有能参加毕业典礼,他7月2日就已经去签约的公司报到了。通过萧宇龙发在宿舍群里的现场照片,他看到了中文系“诗酒年华,仗剑天涯;踏遍青山,以梦为马”的标语,也看到了秦越作为1036名2015届优秀毕业生之一,上台领取了“2015届BJ大学优秀毕业生”称号的荣誉证书。第二天早上10点,秦越坐上飞向贵州贵阳的航班,之后在QDN州龙塘县龙吟镇——他们父母挥洒过青春的地方,开始了他为期两年的基层锻炼工作生涯。安翼拿着母亲给的200万在HD区注册成立了“BJ翼飞科技有限公司”,开始了他的创业之路。萧宇龙回到了老家济南,进入当地一所重点高中当语文老师。

  萧宇龙离校时,心情是低落的,一个月前,他和相恋了五年的女友分手。

  “可以把彩礼提前预支给我吗?”

  临近毕业的萧宇龙突然收到女朋友路萌菲的微信,盯着手机愣了好一会,他才回过神来,回复:“什么意思?”

  “就是先把彩礼给我,救我爸,后面我们结婚,我就不要彩礼了。”路萌菲回复。

  “彩礼多少?”萧宇龙问。

  “我们那里彩礼是15万起步,你就给15万吧。以后咱俩结婚,就不提彩礼这事了。”

  萧宇龙呆住了。

  “怎么突然不理我了?忙什么呢?”

  “你是什么想法,你说出来啊,一直不说是什么意思?”

  “???”

  ……

  从下午四点二十六开始,萧宇龙没有再回复女朋友的微信。他躺在床上发呆。到晚上七点,他回复道:“给我点时间。”之后一个星期,女朋友每天都会发微信询问他考虑得怎么样,他一条信息也没有回复。到了第十天,他回复了一句:“现在提彩礼太早了,家人觉得不适合,咱们就到此吧,以后不再联系了!”不等路萌菲回复,他把她拉入了黑名单。

  路萌菲是一个出生在祖国东南部某小村庄的女孩,聪敏好学,2009年以优异的成绩考入BJ大学附近的一所211大学,2010年一次偶然的机遇和萧宇龙相遇,相识,最后相恋。路萌菲的爸爸妈妈是地地道道的农村人,一辈子靠种地为生,后来转为种西瓜。农闲时节,父亲路家齐外出打点零工,以此来支撑一家人的日常开支、路萌菲大学生活费和上初中的弟弟路萌松在学校的花销。家里有一位年逾古稀的奶奶,身体不好也不坏,除了正常生活用度,不花家里一分钱。父亲是家里的顶梁柱,自然是家庭经济收入的主要贡献人。尽管生活不易,尤其钱方面十分拮据,但父母还是坚持供两个孩子读书,期待他们将来有出息,比自己强。路萌菲本科四年申请了助学贷款,学费没有花家里的钱,生活费自己偶尔做点兼职,可以适当减轻家里的压力。本科毕业后,路萌菲想继续读研,父母也表示支持,父亲还特意要求女儿安心读书,家里一切有他。

  原本一家人,和无数普通家庭一样,过着不富裕但平淡有爱的生活,但命运弄人。2014年12月3日晚上9点左右,像往常一样,在外打完零工的路家齐,好好地走在回家的路上,突然毫无征兆地晕倒在地,不省人事。一个多小时后,路过的同村人发现了他,冒着深夜的寒冷,用三轮车将其送往乡卫生院。乡卫生院一看病人病情严重,表示无能为力,赶紧联系县医院,很快,路家齐被送进了县人民医院。接到通知的家里人也以最快的速度在凌晨一点赶到县医院。医生诊断出路家齐为脑出血,必须马上进行开颅手术。当晚的开颅手术很顺利,一家人听了松了口气,然而,三天后,路家齐的脑干区域突然出血。慌乱无主的路母,拨通女儿路萌菲的电话,告之:“医生说你爸手术情况很不好,县医院已经医不了了,要我们转院去市里的医院。”接到电话的路萌菲身子一软,倒在萧宇龙怀里。父亲今年还不到五十岁,之前也从没听说他身体有什么异样,怎么突然就生死未卜了?路家人短暂商量后,决定听医生的话,马上转入市人民医院。市人民医院接到病人第一时间安排了开颅手术,手术顺利,但推出手术室后再次发生了意外。之后的每一次手术过程都顺利,但一旦出手术室就发生意外,脑干出血,脑积水,颅内感染,都在手术后出现过,有一段时间平均五天就要动一次手术。

  手术后的路家齐躺在病床上,一动不动,任凭谁人呼唤,都没有一点反应。路萌菲每天都会打视频电话,尝试唤醒父亲,但没有用。终于挨到寒假,路萌菲立刻买票往家里赶,萧宇龙也陪着一起去了。迈进家门,路萌发现,家已经变了样。奶奶因承受不起儿子躺在医院生死不明的打击,一阵晕厥后醒来,便卧床不起,口中不断念着儿子的乳名,由堂叔一家在照顾。在病床前日夜照顾父亲的母亲憔悴得不成人样,双眼红肿,眼泪挂在眼角。弟弟路萌松在学校变得沉默不语,成绩一向名列前茅的他,期末考试勉强及格。

  路萌菲跑到父亲病床前,不断叫爸爸,握他的手,路家齐依然没有一点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