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苏梦欣也没心思上班了，故而请了两天的假，打算好好调整一下。

　　这件事对徐司命来说可谓是喜忧参半。喜的是，母亲有意识到自己的问题，没有故作坚强，从而诱发更严重的心理问题。

　　至于忧嘛，看她目前的状态就知道了......

　　苏梦欣自打回到家，就闷闷不乐地坐在沙发上，陷入到长久的静默之中。她看上去明明很困、很累的样子，却没有去补觉，只是始终保持着忧心忡忡的模样，根本无心去顾及这满屋的狼藉。

　　徐司命能看出母亲有心事。不过，他更愿意做一个“做只能观其表象，无法参悟这其中因果”的白痴。为了不触霉头，避免踩雷，他一回到家，便主动承担起了打扫的工作，拿起扫把，抹布，在家里跑前跑后地收拾，忙得不亦乐乎。

　　这是反复掂掇得出的选择，完全符合他的利益。他深知“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的道理。该面对的时候，肯定要去面对。不过，只要还有一丝希望，他就会心怀侥幸，选择逃避。

　　这世界上没有哪个孩子愿意在父母生气的时候，作为出气包，主动凑过去，劈头盖脸地挨上一通臭骂。他没有犯贱的毛病，更不会去自讨没趣。

　　“小念，你先把手里的东西放下，过来坐，陪妈妈说会儿话。”

　　徐司命正拿着拖布在地上画龙，苏梦欣突然冷不丁地来了这么一句，吓得他手上当时就是一滑，差点把拖布甩飞出去。

　　来了！

　　徐司命心中响起一个声音，紧接着，哭丧的表情从他脸上一闪而过。

　　“先放下吧，都累了一天了，等会妈妈陪你一起收拾。”

　　苏梦欣往左侧挪了挪，象征性地给儿子腾出位置，同时手在沙发面上轻轻拍了拍，催促他赶紧过来。

　　终究还是没能躲过去啊......

　　徐司命把拖布靠墙支好，忐忑不安地来到母亲身边坐下。他双腿合拢，两手规规矩矩地放在靠近膝盖的位置，腰背挺得很直，同时视线始终保持一个方向，不做任何偏移，整个人显得异常僵硬，且拘谨。

　　房间里很是安静。徐司命能听到的只有自己的呼吸、心跳、以及秒针颤抖的声音。他大概能猜出来母亲想说什么。现场的气氛已经表明，他这次怕是真的要大难临头了。

　　时间在“滴答”声中缓缓流逝。经过短暂的犹豫，苏梦欣还是没能忍住，率先打破了僵局。

　　“小念。”

　　要开始了！

　　徐司命心头一紧，急忙结结巴巴回道：“嗯，我听着呢......”

　　“我问你个问题。”

　　“您说！”

　　苏梦欣沉默一会，问。“你发现小偷之后，为什么不跑？”

　　“哈？”

　　“我问你，为什么不跑？”

　　徐司命一开始以为自己听错了，可当他回头，与苏梦欣四目相对的时候，他真正读懂了母亲的感受。

　　她是认真地。徐司命在心里说。

　　那种眼神，气势，态度。他无比清楚的认识到，母亲能说出这样的话，绝对是经过深思熟虑，每一个字都透着真情实感，没有任何试探性的成分在里面。

　　“不是，我为什么要跑呢？”徐司命反问。

　　“难道你就没有想过，他可能会伤害到你吗？”

　　苏梦欣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声音比起刚才明显大了许多。即便她已经很克制了，可无论换做是谁，都能听出她心里有火。

　　“有想过，不过，事情不都解决了吗？”

　　徐司命硬着头皮说，语言间颇有些炫耀的味道。

　　“妈，你别生气，先听我说。我行动之前，其实已经在脑子里先过了一边了。真的！我做出的每一步行动，都是经过反复的推敲，已经把各种可能性都考虑到了。而且，您不都看见了吗？他确实如我计划的那样，不光没把我怎么样，还被我一通好打，叫的那叫一个——”

　　“够啦！”

　　徐司命连说带比划，正在兴头上，可他万没想到，母亲不光没有夸赞他睿智与勇敢，还无比愤怒地将他打断。

　　“你知不知道你那些行为有多危险？还计划？你有考虑过他带着刀吗！？你有考虑过你打不过他你会怎么样吗？你有考虑过他万一把你伤处个好歹，我该怎么办吗？你有考虑过这些吗！？啊！！？”

　　苏梦欣近乎咆哮似的发出一连串的质问，将徐司命种种行为全盘否认。她越说越激动，眼眶不觉间泛红，湿润，有泪花聚拢。然后，一秒不到，泪水如决堤般大滴大滴涌现，顺着双颊滑落，留下两行无比清晰的印迹。

　　作为一名母亲，她几乎利用了所有可以利用到的情绪，把忧虑，恐惧，以及对爱子的牵挂统统化作箭羽，直指徐司命的内心，统统射了出去，希望能将他唤醒，让他长长记性。

　　“回答我！你有吗？怎么不说话了？哑巴啦！？说话！”

　　徐司命傻了。从小到大，他还是第一次见母亲发这么大的火。他不是不想说话，而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为自己的鲁莽进行辩解、开脱。

　　他有意识到自己的过错，可无论从计划的制定，到执行，再到后面的结果，都给了他十足的自信。他产生甚至了一种幻觉，觉得只要笔记还在他手里，他就能摆平一切，这世界对他来说再也没有任何难题！

　　这种假象着实维持了好一阵子。直至，他看到小偷挥刀指向人群。看到犯罪分子被逼近绝境后的癫狂。看到了人质脖子上留下的伤.......

　　那时，他便深刻认识到，原来死亡离自己如此之近。根本不需要什么华丽的演出，更不会像电影、电视剧里演的那样，还要配上一个悲壮的BGM。一切都很简单，就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只要稍有不慎，他就会命丧当场。

　　对此，他很是后怕。不过，扪心自问，他不后悔。

　　如果他不行动，那歹徒伤害的人就不会是另一位阿姨，而是自己的母亲。

　　他害怕受伤，更害怕失去家人。他怕了，真的怕了，如果让他再来一次，他还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毕竟，那可是自己的母亲啊！

　　“是，你是挺厉害，不光抓到了小偷，还把他打了一顿。你保护了我，保护了这个家，但是，比起这些，我更希望你！希望你能！能......”

　　说到此时，苏梦欣已经泣不成声了。

　　她在颤抖。从她发现小偷的那一刻，从小偷劫持人的那一刻。从小偷被抓到，再到警局，她的脑子就塞满了各种各样，对其他可能的幻想。这些令她心碎神伤的恐怖景象如同放电影似的，在她脑子里一遍遍的重播。

　　“我已经......失去了一个......我不能再......再失去.......”

　　抽泣间，苏梦欣哭哭啼啼地挤出了几段言语，并把它们拼凑成形，以此来告知给她最在乎的人听，希望他能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泪水模糊了眼前的一切，一切宛若幻觉。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雨夜。

　　那天，她永远失去了自己的爱人，而此刻，那张模糊不清的脸，仿佛要与眼前的人渐渐重叠在一起。不过，正当这一切看似要以不可逆的形式发生时，笼罩在她眼前的雾气突然又消失了，一切又变得清晰起来。

　　逝去的人，与活着的人，终归还是阴阳两隔，无法完成聚拢。

　　“妈，别哭了，我知道自己错了......”

　　徐司命捏着纸巾，轻轻抹去母亲的泪。苏梦欣接过纸巾，委屈巴巴地抽泣了好一会，可算调整好心态。

　　“真的？”

　　“嗯。”

　　徐司命点头如鸡奔碎米，感觉都要把脑浆摇晃散了。

　　“以后还敢吗？”

　　“不敢了。”

　　徐司命咧开嘴，露出一个搞怪的神情，笑着打趣道：“要是下次再发生这种事，我肯定不逞能了，就在旁边看着。他要是气馁了，我就给他加油。他要是累了，我就给他端茶递水，待如上宾。总之一句话，他要什么，我就给什么，您看这样行吗？”

　　“淘气！”

　　苏梦欣越听越不对，意识到这小子又再插科打诨，当即蹙起眉头，抬手要打。徐司命见状，也没闪躲，只是象征性的缩了缩脖子，乖乖受下母亲的责罚。

　　“按你这意思，你是想把你妈卖了是吗？”

　　徐司命小声嘀咕。“不是您让我这么做的吗......？”

　　“你说什么！？”

　　苏梦欣再次抬起手，不过，这次她攥紧了拳头。

　　眼见母亲这此怕是要来真的，徐司命急忙后撤，与苏梦欣拉开距离，同时慌忙辩解道：“我说我饿了，真的！真的是真的！”

　　苏梦欣：“.......”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哦，真是记吃不记打啊！

　　苏梦欣愤愤不平地想，只恨自己心慈手软，狠不下心狠狠教训他一顿。

　　不过，生气归生气，总不至于让儿子饿肚子，毕竟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苏梦欣叹了口气，无奈道：“说吧，想吃什么？”

　　“我要吃面条，最好再卧个鸡蛋，要溏心的！”

　　徐司命得寸进尺地提出各种要求，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看着就欠抽，恨得苏梦欣差点暴走，真想不管不顾地打他一顿。

　　不能打，不行不行，好歹是自己生的......

　　苏梦欣狠狠瞪了徐司命一眼，然后起身去往卫生间，好歹洗了把脸，随后就去厨房忙活去了。

　　可算是躲过去了.......徐司命拍了拍胸口，抹去额上的汗水，长舒了一口气。

　　谁知，他刚消停下来没两分钟，正要起身去拿拖布，继续刚刚没有完成的工作时，母亲突然又冲出厨房，快步朝他逼近。

　　“徐司命，我给你脸了是吗？你可真会藏哈！？敢把笔记本给老娘放锅里！你是打算煮了吃吗？啊！？问你话呢，是不是皮痒了？”

　　眼看着母亲怒不可遏地提溜着笔记本，气势汹汹地走了过来，徐司命当即吓出了一身的冷汗。

　　我去，我怎么就把这茬儿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