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极度紧绷，大量的数据信息像是瀑布一样从眼前滑落，全身上下传来的刺激性电流给肢体带来轻微的疼痛感。泰勒三代战甲的辅助人工智能让水银强制性地进入了战斗状态，那是面对具有生命威胁性的强大敌人时的设定。这个声音嘶哑难听的神秘人，他的能量反应在战甲的探测中就像是一枚即将引爆的核弹。就在双方进入紧张的战斗状态时，这个神秘人火焰般的赤红色双眼闪烁了两下，突然发出一阵难听的大笑声。“桀桀桀！说的没错！”“他们正是一群自作自受，毫无自制力的疯子呀！”紧张的氛围被难听的笑声打破，战甲探测到的高能反应消失不见，水银差一点就被吓得要直接要动手了。“这他妈的是哪里来的神经病？！”“怪不得组织会取个不知所谓的【力口力口】的名字，这个家伙该不会跟这群电子精神病是一路货色？”失算了。水银感觉自己判断出了问题。他一直认为这种强大的组织，做事总归会遵循利益至上的原则，不太可能会做出一些无谓的损人不利己的事情。就像泰勒公司一样，这是一个庞大的利益同盟，即使是泰勒也不是公司的一言堂。但发现了这个黑袍神秘人的精神状态有些不对劲之后，水银就将之前的推测统统推翻了。不仅他现在的处境很危险，甚至妹妹她们也很危险。一个精神病人可不会按照理性人的想法利益为先。能把这么一个精神失常的家伙派来处理这件事，这个名为【力口力口】的组织恐怕也不对劲。难听的笑声渐渐停止，黑袍人似乎又恢复了一开始的正常理智状态。水银不见他有何动作，就看到一旁的一个义体人从地上弹了起来，飞到了他的手中被他一把抓住。脱离斗篷覆盖范围的手臂生有干枯的黑色皮肤，上面有着灰白色的复杂纹路，看上去就像是被闪电劈过的树干一样。黑袍人抓着义体人半金属化的脑袋，像是提着小鸡仔一样桀桀怪笑道：“虽然是一群自作自受，毫无自制力的疯子，但他们可是一群快乐的疯子。”“水银，你知道为什么教会推崇天然的肉体，不给安装电子义体的亚人族体面的社会地位，让他们变成鄙视链的最底层？”“为什么这座城市里所有给亚人族使用的通讯设备都是用全息投影、虚拟现实的技术，而不是使用成本更低的脑机接口和植入式芯片？”“你身上穿着的这件战甲，若是使用脑机接口技术直接链接进入大脑神经系统，借助战甲人工智能的计算能力辅助，你的实际战斗力至少还要提升几倍。”“泰勒不会不清楚这一点，这可是他留给自己用的保命战甲，他为什么不这么做？”被包裹在亮银色金属装甲内部的水银眉头大皱，这精神病怎么突然跟他讨论起这种事来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水晶和其他几个兄弟姐妹都在这个人手中，对方的力量又明显强的不对劲。再加上这种不安定的精神状态，不能以通常的理智逻辑考量这个黑袍人的行动方针。无论他为什么会突然对这个问题感兴趣，都必须暂且配合他。就算是讨论一加一等于几这个问题也要配合。水银曾经在贵族学校里听一个老师提起过一个有意思的观点：精神病人都是隐藏的哲学家。虽然他们本人的行为未必蕴含什么深意，但这些发生了病变的大脑往往能体验和察觉到一些生活在正常主流社会的人忽略的世界。暂且就当做是和精神病人讨论哲学问题来对待他。身体慢慢地放松，水银望着黑袍人手中提着的义体人回答道：“当然知道。”“电子义体人获取信息的过程与普通亚人族不同，他们得到的信息缺少了血肉器官的中间转换。”“身体对温度的冷热变化感觉，皮肤感受到的压力与疼痛、食物的气味与味道。”“这些感觉都是直接对大脑神经系统进行刺激造成的，信息的传输效率比起普通亚人族的血肉之躯要高得多。”“这种信息传输效率的差别就是电子精神病的源头所在。”全息投影、虚拟现实等技术仅专注于光与声的信息，它们仍旧利用个体天生的血肉器官来向大脑传递信息。义体人更换的人工肢体则不同，它们都是与人体的复杂神经网络直接相连的电子义体，传输信息的过程与脑机接口是同样的原理。凡是拥有这些直接与神经对接的身体改造的亚人族，都会被剥夺获得正式职业的资格，失去正常的社会地位。黑袍人焦黑树干似的干枯手臂轻轻左右摇晃，那个被他抓在手里的义体人上下挥舞着手臂，口中不断大声高呼道：“我乃常山赵子龙，对面何人，报上姓名来！”“我乃常山赵子龙，对面何人，报上姓名来！”纯纯的复读机。赤红色的双眼望着手里的这个义体人，黑袍人的五指突然穿透了半金属化的脑袋外壳，深入到了这个义体人的大脑中。“我乃，我乃……”义体人就像是遇到了错误宕机了一样，第一次停下了不断复读的话语。他残余的半张血肉面庞上显露出极度痛苦挣扎的扭曲表情，努力张大了嘴巴想要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就像是离水的鱼一样痛苦地扭动着身体，双臂在半空中胡乱地拍打。“桀桀桀，我把这可怜的小家伙获取快乐的源头截断了，现在他没法再回忆起那句让他感到快乐的话了。”“小可怜，说话啊，说话啊，桀桀桀！”黑袍人看着手中那名义体人痛苦挣扎的模样，不停地发出那种难听的笑声。怪笑声与周围其他的电子精神病人口中重复的无意义话语组合，让这里变得像是一个聚满了疯子的精神病院。水银看着那个痛苦挣扎的义体人，用离水的鱼形容他或许并不太合适。更准确地形容是，一个被剥夺了成瘾性麻醉药物、精神药物，毒瘾发作的瘾君子。所谓的电子精神病，本质上就是一种类似毒品的精神依赖。它的刺激比起直接的麻醉类药物略低，因为电子义体器官并没有特意对大脑造成这种神经性的兴奋感。电子义体人的改造最重要的是极大地降低了个体获得快感的成本，不论是肉体上的还是精神上的。对于一个没有接受任何改造的正常亚人族，他们即使面对虚拟世界，体验到的也大部分都是光与声的信息。其他三种感官，触觉、嗅觉、味觉，能提供的信息很少，他们的大脑足以分辨出与现实的体验差别。无论是全息投影还是虚拟现实，都做不到难分真假。改造后的电子义体人则不同，他们从这些信息流中获得的体验与在现实中的几乎毫无差别。亚人族的大脑太弱，远远无法像是纯血人族那样，分辨出两者之间的差别。对于纯血人族而言，看一眼就知道哪一个是真的。就外界社会的这些垃圾设备和计算机，可没法完美模拟出有限的光速与相对论效应造成的细微扭曲。亚人族却分辨不出其中的差别，因此对他们而言，这样的虚拟世界有着等同于致幻剂的效果。现实中无法得到的财富、荣耀，都能用这种方式轻松得到。随着时间推移与身体改造的深入，大部分电子义体人都不再追求太过复杂的东西。不需要什么金钱与荣耀，这些东西太复杂了，付出的成本也太高。他们只需要最简单的纯粹感官上的快乐。这是一种被称作“欲望退化”的效应。无论是社区学校还是贵族学校，对这种情况都有讲解，并且将这种效应与成瘾性药物造成的生理危害并列。因此正常的亚人族对那些进行身体电子改造的人极度鄙夷，看到了都会躲着他们走。这是一群早晚会沉沦在快乐深渊里的人，跟那些深陷毒品深渊的瘾君子没区别。他们已经不能被算作是正常人，变得比起野兽还要不如。大多数的义体人走到这一步都只需要区区几年，在这之后他们就会完全脱离可交流的正常人范畴，变成电子精神病。为了追求更简单直接的刺激感，他们会给自己添加刺激神经的药品，进一步简化获得快乐的难度。这种简单直接的快乐感比起区区肉体交配的刺激可要强得多了。至于什么名誉、地位、被认可感、被需要感、自我实现感。所有这些需要延迟满足的复杂事物都被他们抛弃。获取这些快乐的成本太高，得到的快乐又远不如这种简单直接的刺激。在这种长时间的简单快乐刺激之下，他们的大脑会发生异于常人的变化，逐渐失去正常的逻辑思考能力。越愚蠢，越快乐。电子精神病就是这样的一群家伙。他们深陷快乐的深渊，将自己身为智慧生物的价值抛弃，变成了像是“巴普洛夫的狗”那样的生物，只剩下了本能的条件反射。刺激他们的大脑感受到快乐的东西不断退化。从一开始复杂的“金钱”、“权力”、“荣耀”这种一般人需要耗费终身时间去追求的东西，到最后变成了只需要几句对应的简单话语。这些话语就像是催眠咒语一样，能立刻打开他们的兴奋开关。电子精神病的最终阶段，一台只会重复几句话的复读机。这个时候他们已经完全失去了正常的生存能力，只剩下了一点点的进食本能，不断地从外界寻找蕴含着能量的东西。这就是为何疯掉的义体人总是出没于各种垃圾山，并且将自己全身上下塞满了乱七八糟的无用零部件。到了这个阶段，短则十几天，长则几个月，他们就会在极致快乐的深渊中溺亡。被黑袍人抓在手掌里的义体人愈发痛苦，似乎即将要就此死去。就在这时，黑袍人干枯树皮似的黑色手掌突然松开，将提起来的义体人抛在了地上。“我乃，我乃……”“我乃常山赵子龙，对面何人，报上姓名来！”“我乃常山赵子龙，对面何人，报上姓名来！”终于又能说话了，趴在地上的义体人像是一只终于得到食物的狗那样，开心地重复着让自己快乐的话语，挥舞着手脚在地上欢快爬动。“桀桀桀，这里的电子精神病人都是我在这座城市周围的遗弃之地收集来的。”“我给他们补充些许能量，他们那颗变质的光滑大脑则会生产出最极致的快乐情绪。”“那可真是美妙的感觉，最简单纯粹的快乐，让我回忆起了自己还是幼童时的感受。”“你知道童年吗？一些没有受到污染的可爱小生命，他们没有善恶观念，只有最纯粹的好奇心，能从一切事物中寻找快乐。”“一朵云，一杯水，一只小鸭子，比起这个世界上大多数人追求的东西可要简单多了。”“如果整个世界都是这样的电子精神病人，只需要重复几句话就能得到极致的快乐，那么世界上的一切痛苦都会不复存在。”“你觉得我说的对吗？”水银沉默不语地听完了黑袍人的长篇大论，完全不知道对方究竟想要表达些什么东西。如果不是处于绝对弱势的地位，凭他以往跳进斗兽场里与蛮兽搏斗的暴脾气，真想一拳把这个神神叨叨的黑袍人打成肉饼。那个“桀桀桀”的怪笑声，说不定就是这个【力口力口】组织内部成员的快乐源泉，就像是电子精神病人不断重复的那些话语一样。“你说得对。”最终，心中的千言万语汇成了一句话。在水银的心中，眼前这个强大的家伙已经变成了和电子精神病人同等级的存在。而且是最危险的间歇性精神病人，不仅有着强大的力量，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突然发病。对待这种人，水银唯一能做的就是顺从他。“桀桀桀，没错，我说的对！我说的对！”黑袍人一对赤红色的眼睛闪烁着的火光突然向上窜出了一大截，仿佛水银一句口头上的认同之语对他来说非常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