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人潮涌动，五颜六色的霓虹灯在场馆中闪烁，四周都是狂热的呼喊。“窗外的麻雀，在电线杆上多嘴。”“你说这一切，很有夏天的感觉……”渡鸦双手各自持着两根足有1米长的巨大彩色灯管。那彩色灯管看起来不像是绝地武士的光剑，更像是理发店门口的旋转灯。即使在这场演唱会中，这名脑袋不太正常的顺子女神也算得上是万众瞩目的存在。只不过这种引人瞩目与她那美少女的外表无关。那双持武器一出手就让周围少了一大片人，根本就没什么人敢凑上前来搭话。“秋刀鱼的滋味，猫跟你都想了解～”顺子女神挥动着手中的大灯管，一条刚刚烤好出炉的秋刀鱼就从她的面前冒了出来，轻轻一个甩尾就跳到了她的嘴里。“呜？”渡鸦嚅嗫着嘴唇一口咬住了秋刀鱼，喉咙的位置像是动画片里的角色吃东西那样一样鼓起一个大包，一口就将鱼整个吞下了肚。“请你吃的，感谢你请我来看演唱会。”李恒挥了挥手中的那根只有手臂大小的荧光棒，脸上露出一个笑容。“啧，没劲。”渡鸦撇了撇嘴。这人根本就一点都没有觉得这个热闹的演唱会有什么意思。既然都没有感到有意思，那还有什么好感谢的。那种感觉，不仅仅是单纯的不感兴趣。更像是已经体验过无数次之后的贫乏与麻木，再也无法产生欣喜与惊奇等等感情的无聊。她还是小瞧了这个在量子酒吧中遇到的不知名神灵。越是与他深入相处，就越是能感受到那具身体中隐藏着的恐怖力量。渡鸦体会到的东西不是嗜血、杀戮、贪婪诸如此类的邪恶感觉。那是一种与希灵皇帝覆盖整个希灵帝国的信息扰动力量完全相反的力量。希灵皇帝陈俊的信息扰动将自身的思想意志辐射整个帝国疆域，给所有人带来的是乐观、快乐、积极向上等等正面的情绪。无论是经历了怎样的苦难，希灵帝国的众生总是怀揣着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心中对未来有着乐观的期待。她在李恒身上感受到的东西则是与整个希灵帝国的普世价值观完全相斥的反面。充斥着麻木、荒芜，完全失去了生命应有的活力。就因为与他相处了几天，渡鸦这个脑子不太正常的神灵都渐渐失去了像是哈士奇一样的活跃心态，快要被那种惰性带来的窒息感给淹没。“不听了，出去吃东西。”随手将双手中的大号旋转灯往地上一甩，渡鸦就扭头向着演唱会场馆外走去。“好。”李恒甩着掌心中的荧光棒就跟了上去。包括渡鸦在内希灵帝国的这些神灵，他们的意志想法都是希灵皇帝的延伸。利用来自o级收容物的信息扰动力量，希灵帝国的生灵都被固定了一个心灵祝福的正面状态。挫折、死亡、灾难，这些东西他们都会遇到。但这些东西都会被一笔带过。没有一个希灵帝国的成员会长时间处在抑郁、绝望、自暴自弃等等负面状态。穿过层层人群的阻碍，李恒来到场馆之外，抛了抛不知何时出现在他掌心中的老旧录像带。希灵帝国操纵概率的科技源于o级收容物。永恒录像带创造的世界里藏着一个正版的圆环之理。李恒学会了完整的信息大一统理论，能够主动操控圆神的些许力量。覆盖整个希灵帝国的信息扰动力量被他屏蔽了，因此加持在渡鸦身上的恒定心灵状态也被破坏了。所以这名顺子女神才会出现如此反常的举动。那些负面的情绪不再像是往常那样转眼之间就会消失无踪，反而随着她在心中反复思考与回味，在她的心里堆积得越来越多、越来越沉重。习惯了垃圾情绪会被自动清理的顺子女神，在面对这些越来越多的负面想法时竟有些无能为力。场馆外的露天甜品店。远处是场馆中传来的欢呼声，周围是路上行人的喧闹声，他们手中拿着的荧光棒绽放着五颜六色的灯光。渡鸦的胸口却像是被一团沾了水的棉花堵着一样难受。“我以前怎么就没有意识到呢？”“持久的心灵伤害远比一时的肉体伤害更让人感到痛苦。”她的目光穿透城市中的层层建筑阻碍，倒映出那个被欺负的小胖子的身影。此时这个小胖子正与一只长着眼睛的手掌有说有笑。这只手掌来自于那个恐吓敲诈小胖子的黄毛少年，记录着那个黄毛少年记忆里对这个小胖子的喜爱部分。人是复杂的智慧生物，即使是整天欺负小胖子的黄毛混混，他也有对小胖子的善意与喜爱。即使这种喜爱来自于一个恶意的前提。“这小胖子家里条件不错，又懦弱胆小，是个长期敲诈的好对象。”可爱小生物保护法将黄毛混混的人格记忆分裂成数百份。这只手掌上被保留下来的一小部分与黄毛的种种恶意被分割，变成了发自内心的纯粹善意。“虽然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但这样的结局似乎比我的做法更好？”渡鸦此时的情绪不仅仅是多愁善感。身为希灵帝国的神灵，总不至于一点处理负面情绪的能力都没有。关键在于，抹除了信息扰动的影响之后，她能跳出恒定的心灵状态，重新看待自己经历过的一切事件。使用希灵帝国的信息大一统理论，她可以量化计算出某种情绪的数量多寡，而非仅仅停留在普通人那种模糊的主观比较层面上。她给那几个小混混的巴掌带去的痛苦持续的时间最多也就1个星期。而对于那个小胖子，仅仅过往被那些小混混殴打恐吓的痛苦回忆就已经持续了一年半。加害者得到的痛苦体验远远小于受害者，她的处理方式的确是并不公平的。希灵帝国向往的是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和谐世界。这里的和谐基础单元是世界，而非世界中的某个个体。一群浑浑噩噩的小混混，在她这名女侠的暴力改造下成为了积极向上，对社会有用的好人。只要是对世界整体有利的，那么让少数人稍稍牺牲一些也无妨。世界总是不完美的，不可能会有让所有人都满意的结局。真的是这样吗？“啊，好烦！”渡鸦用力地跺了跺脚，放下手中的冰淇淋，抬手弄乱了自己的满头长发。以往都觉得没什么问题的做法，今天却越想越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不仅仅是对那个小胖子和那些小混混的处理手段，更是对于希灵帝国的某些行事方法。文明的潜力，为了这种东西就向那些土着文明隐藏帝国的存在。身为一个有能力拯救那些凡人的神，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凡人被困在一颗小破星球上，看着他们在毫无意义的战争、疾病、衰老之下死了一茬又一茬。低着头沉默思索了许久，渡鸦突然用力一拍桌子，乱糟糟的长发瞬间被整理完好，重新变回了精致美丽的女神。她抬头看向李恒道：“是你干的吧？”“希灵帝国的每一个神灵力量都来源于皇帝大人的信息扰动力量，我们的想法自然也会因此而受到影响。”“所以，只要皇帝大人没有出现问题，希灵帝国的神灵就不会出现这种自我怀疑的问题。”李恒点头承认道：“没错，我屏蔽了希灵皇帝的力量，你这几天使用的操纵概率能力不是由帝国供应，而是由我赋予的。”“你已经想明白了？”渡鸦难得的摆出了认真的表情道：“是的，我想明白了。”“帝国的这种做法当然是有意义的。”“高度有序与高度无序，两者分别对应于创世之初的太初宇宙和绝对混乱的熵寂宇宙。”“但是，无论是高度有序还是高度无序，这两者对于人类而言都是贫乏且无聊的。”“信息量、有序度，这些东西不是评估事物价值的唯一衡量标准。”李恒知道渡鸦想要说些什么了，他颔首道：“嗯，复杂性理论。”复杂性理论，用于研究那些复杂的事物。顺子女神现在所说的东西则是有别于信息量、有序度的另一种衡量事物价值的标准，事物的复杂度。复杂度是一个很难精确定量描述的概念，有着多重衡量维度，它不是简单的信息量或能量的多寡。番茄的基因数量比地球人的多一倍，因此番茄基因的信息量也比人类多一倍。一本通俗网络小说有几百万字甚至上千万字，一篇学术论文却只有几千字，前者包含的信息量是后者的上千倍。但地球人的基因很显然比番茄更复杂，学术论文也比通俗小说更复杂。最复杂的对象既不是最有序的也不是最混乱的，而是介于两者之间。单纯的信息量并不是度量事物价值的好方法，至少从智慧生物与文明的立场出发是如此。智慧生物与文明，所谓的进化与发展指的不仅仅是指信息量、体量、能量等等东西。否则的话，那些能摘星拿月的玄幻世界大能，也不会被弱小的地球人所鄙视，认为他们不过是一群蠢笨的铁憨憨。复杂性理论提供了一个观点。文明在宇宙从有序向着无序前进的过程中诞生并发展，所谓的进化指的就是复杂性的提升。这也是地球人为何有信心与勇气，以区区凡人之躯追求宇宙真理，甚至寻找万有理论。宇宙很庞大，它是无限大的。它有无穷的能量与无穷的信息，渺小的人类与地球在宇宙面前连微不足道都算不上。但这不代表着宇宙就是复杂的，是不可理解的。比如说，根号2。这是一个无理数，是一个无限不循环的小数，小数点后有无限位。每一个比特都具有能量，并且会占据一定大小的空间区域。想要完整记录一个有着无限位的无理数，自然就需要无限大的空间与无限大的能量。但是，根号2是一个代数数、一个可计算数。只需要少量的信息，就能定义一个算法，从而以任意的精度去计算这个数。用于描述信息多寡的度量途径除了组合、概率以外，还有第三种：基于算法。在算法复杂度的层面，根号2这个数的复杂度很低，远比任何一个地球人都简单得多。没人会觉得根号2是什么复杂且难以理解的东西。这就是渺小的人类敢于追寻万有理论的信心所在。宇宙的确是无穷大的，但它却未必是极度复杂的。相反，很可能只需要一个几厘米长的简单公式就足以生成整个无限宇宙。有限的人类文明与整个无限宇宙的关系，就像是根号2小数点后的某一段有限数字与整个根号2的关系。人类眼中看到的诸多复杂性，也许只是一种错觉，一切都只是源于一个极为简单的算法。所谓的万有理论，指的就是那个能生成整个无限宇宙的公式。渡鸦抬起手掌，她的指尖出现了一条条漆黑的丝线。这些漆黑的丝线反复向外增长，迅速地成长为了一个自相似的分形结构。那是曼德勃罗集的结构，它源于一个极为简单的公式，但却能产生极为复杂的结构。将这个分形结构的其中一小部分放大，这一小部分完全失去了原来曼德勃罗集的整体形状，变成了一个极为复杂、难以描述的结构。想要精确描述这个子结构，需要的信息量远比最初的曼德勃罗集多得多。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分形与混沌描述的世界便是如此，一切始于简单的初始条件，但慢慢地，复杂性自发地开始涌现。渡鸦看着指尖上纠缠蠕动着的漆黑线条道：“我们的宇宙是一个无限自我复制的分形结构，在同一个简单规律的作用下创造了世间的智慧众生。”“信息量、能量、体量，这些数据不是衡量事物价值的唯一标准。”“部分比整体更复杂，这就是希灵帝国隐藏自身存在，让每一个土着文明保持独立自主的意义。”“希灵帝国的确很强大，我们掌控宇宙大爆炸的力量，我们超越生死，操纵概率。”“但我们相比于整个无限宇宙却微不足道。”“那些弱小的土着文明，他们未必不能先帝国一步，找到那个能生成整个无限宇宙的正确公式。”“这就是文明的潜力。”李恒微笑着拍了拍手掌，紧接着身影便消失无踪，离开了希灵帝国。正是基于同样的理由，在尚未认识到自身的本质时，他在地球上放弃了种种改造方案，保留了人类原有的社会架构。希灵帝国、希灵皇帝陈俊、渡鸦，他们的“人类皆伟大”、“人定胜天”等等思想也来源于此。渺小的人也可能比无穷大的宇宙更复杂，一千克的大脑也能承载比整个宇宙更深邃的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