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被永恒之无束缚着的彼岸者，想要让他们去尊重世间的生命，就如同让那些阅读小说、游玩电子游戏的人类去尊重小说和游戏中的角色。智慧生灵自比为天地万灵之长，他们理所当然地奴役食用那些弱小愚蠢的动物。就算是慈悲为怀，遵守种种清规戒律的佛门，他们对于“生”的判定也是很狭隘的。佛门只是将那些有着直观运动能力，具有感情的动物去除，植物与微生物这些生命依旧不在他们的生灵范围内。想要让人类去把纸上的一段文字、画卷上的一幅图画当成是活生生的人去尊重，这种荒诞的想法如果说出去那是要被嘲笑的。所以彼岸者也是同样。世间众生从来就没有死亡，彼岸者从来就没有杀死过任何一个人。所谓的死亡，所谓的命运被操纵，所谓的挣扎与反抗，一切都不过是在静止的画卷上记录着的信息，与纸上描述死亡的一段文字无异。这是人类社会的普世价值观的自然延伸。自称为万灵之长的人类不会也不愿意去认可，自身的智慧与主观能动性都只是一种错觉，他们也不过是与一段文字无异的存在。他们理所当然地去指责彼岸者的冷漠与无情，却没想到彼岸者对待世间众生的态度，就是世间众生的普世价值观在更高层次的延伸。双方的对立没有什么正义可言，不过是所在的立场不同。世上没有几个人会在意纸片人的人权，因此也没有几个彼岸者会在意凡俗众生的感受。“对于道尊与佛祖超脱之事，我们也不确定是真是假。”“也许真的存在凌驾于时间之上的道果境界，毕竟有一点看得见摸得着的希望，总好过什么都没有。”年轻水手形象的道德天尊两条浓眉皱作一团，摆出一个无比纠结的表情。“但那个无法描述的终末节点改变了彼岸者们的想法。”“它是道果确实存在的证据，也让真实界这场无关生死的游戏变成了寻找求生之路的大逃杀。”“如果无法在真实界被终结之前抵达真正的现在节点，成就超脱，那我们这些彼岸者就真的没有未来了。”“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末劫才刚来，真实界里又冒出来了一个莫名其妙的东皇太一。”“也不是我妄自菲薄，别看我们这些做减求空的彼岸者似乎很强，盘踞在距离真实界现在节点更近的里世界。”道德天尊露出了一个带着讽刺意味的笑容。“但这所谓的里世界只不过是真实界的第二层罢了。”“在里世界之后，还有第三层、第四层，甚至是无限的层级。”“越是接近现在节点，真实界勾连的量子平行宇宙数量就越多，因此也就越是沉重。”“彼岸者与道果的差距不可以道里计，越强大越渺小不是一句空话。”“东皇太一展现出的可怕实力让我有种猜测，这偌大的真实界只是某一个或者某一些伟大存在为他特意创造的舞台。”“我们这些在表世界高高在上的彼岸者，只不过是陪这个真正的玩家娱乐游戏的Npc工具人。”道德天尊此刻仿佛凡人一般，毫不在意地直接将那些创造了真实界的不知名存在称作是伟大存在。这位道门天尊将自身摆放在弱者地位的低姿态，如果让诸天万界的信徒知晓了，那必然是要引起一大群人信仰崩塌的。齐正言的眼神微凝，从这位彼岸者的话里窥探到了一丝真实界的可怕。彼岸者所说的里世界是距离真实界现在节点更近的地方，只有做减求空阶段的顶尖彼岸者才能突破屏障抵达那里。联系到真实界的沉重枷锁对于强者力量的削弱，真实界的每一个层次或许都相当于一层指数塔的差距。在里世界，一般的彼岸者表现出的力量恐怕比不会武功的凡人强不了多少。道德天尊蹙起的眉头舒展，手掌一翻，掌心中多出了一卷红色的画卷。“面对着也许是真实界唯一玩家的东皇太一，我认为必须换一个新的应对方法。”“既然正面战斗肯定没机会，那就没必要像是魔佛和妖圣一样跑去送人头了。”“换一个思路，现在咱们只能打感情牌，靠你这个主角团成员的努力来拯救世界。”打感情牌？齐正言看着道德天尊抬手将那卷红色的卷轴展开，看着画卷上描绘的一个个漫画画风的可爱形象，看着画卷侧面的一行字。《可爱纸片人保护法》“没错，就是这份《可爱纸片人保护法》。”“即使我等只是画卷上的区区纸片人，我们拥有的感情只是一种错觉。”“我们这些纸片人也想要争取以这种方式继续活下去的权利。”道德天尊将画卷收起，郑重其事地放到了齐正言的面前。他脸上的表情相当认真，任何人看了都能确定这位道门天尊是在托付一项无比重要无比艰巨的任务。“我无法肯定道果眼中的世界是什么样的，但根据红球赋予彼岸者的力量来猜测，道果境界应当是真正超脱了时间的存在。”“在他们眼中，诸天万界就真的只是一幅静止的画卷。”“这一境界应当有能力完全决定量子平行宇宙的复制方式，斩断真实界的所有未来。”“一旦宇宙的无穷复制被禁止，就连复制带来的相对运动都不会存在，我们这些纸片人靠着记忆永生的方式活下去都做不到。”“甚至于，我怀疑道果境界有能力真正毁灭物质，让无限宇宙都归于虚无。”时间的流逝源于宇宙的无限复制，世间所有的毁灭本质上都是创生。当众生认为某些人或物被毁灭，那其实是一张新诞生的，构图呈现为“毁灭”景象的静止画卷。但道德天尊猜测，道果境界拥有真正毁灭物质的力量。无中生有，反过来就是有归于无。无限领域的力量能无中生有创造物质，那当然也能将物质复归于无，做到真正的毁灭世界，让一切归于虚无。“小友，那东皇太一对你们轮回小队的几人有着许多的关注，他重视你们的程度远远超过我们这些强大的彼岸者。”“所以这件事由你来做比由我来做更合适，我认为能破解当下困局的唯有此举。”《可爱纸片人保护法》顾名思义，就是将画卷上的纸片人当作有着自我意识与思想，有着生命权与人权的有情众生来对待。齐正言回忆起那本一世之尊小人书中描述的追求平等与自强的齐主席，不由得在心中苦笑一声。这下可好了，他这个魔主的名声直接就被坐实了。人皇虽然在彼岸者之间名声很差，是个精神异常的疯子，但至少在众生心里有着一个好名声。他则要做一个货真价实的魔主，无论是在什么人眼里，都会是个精神异常的疯子。这或许正是东皇太一想要看到的。齐正言深吸了一口气，接过这份画卷道：“尽力而为。”虽然听起来很像是玩笑性质的荒唐东西，但世间众生本质上都只是画卷上的静止画像。这份可爱纸片人保护法，实际上保护的是真实界与诸天万界的有情众生。……白衣飘飘的秀美女子头戴纶巾，脸色惨白。她身旁点着一炉檀香，手捧一本带着新鲜油墨味的书籍，正看得津津有味。只不过书籍的名字与这名病美人的打扮作态完全不符，书籍封面上书《离散数学》四字。离散数学，顾名思义，是研究离散量的结构及其关系的数学学科。病美人被书籍遮挡着的双眼绽放着点点明亮的光芒，有着与她那病弱的外表完全不同的活跃，以及暗藏的些许疯狂之意。天才算术少女·王思远。王思远身为真实界的算术天才，被李恒抓来做了游戏程序员。她与天道怪物被糅合在了一起，成为了一名新的彼岸者。至于将她为何性转…程序员是一份辛苦的工作，女孩子不会那么容易脱发。“咳咳，这里的压力实在可怕，远非外面可比。”“这还仅仅是第二层世界，难以想象第三层甚至很深层的世界会有多么可怕，彼岸者进入的一瞬间应该就会被压成粉末。”这种宇宙结构源于量子平行宇宙的连接。真实界中的普通生灵，只能被动地连接一次复制创造的平行宇宙复制体。他们的力量增长速度能超越暴胀，但也不会太多，大致在同一个层级。但红球的力量不一样，它能让众多量子平行宇宙中的复制体一直保持量子纠缠状态。每一次量子平行宇宙复制，真实界连接的平行宇宙数量都会增加一层指数塔。此刻王思远的眼中闪过密密麻麻的丝线，循着这些波函数，她看到了世界去往的无数未来。她嚅嗫着苍白无血色的嘴唇，低声呢喃道：“果然，在这里能看得更清楚！波函数描绘的世界有问题！”波函数栖身的空间是无限维希尔伯特空间，它是有限维欧几里得空间的推广。这个空间包含着一个连续统，在这个空间里可以使用微分方程等等数学工具进行计算。但是，连续统大多是以实数或复数的形式。而实数或复数根本无法将输入限制在有限的计算之内，因为它们都需要无限的比特来确定。连续的波函数意味着任意小的空间区域内都包含着无限的信息。任何一个物体，都需要无穷多的信息才能进行精确描述。人类熟悉的几何与运动概念，点动成线、线动成面、面动成体，通通都依赖于连续统。各种各样的流形，卡拉比丘流形、黎曼流形等等，它们都是光滑的，因此也是连续的。包括超弦理论在内，几乎所有描述宇宙的物理理论都建立在时空连续统上，依赖于无限可分的时间与空间。王思远想起了东皇太一将这本离散数学交给她时所说的话。“我们所在的宇宙应当是可计算的，连续的波函数并未如实地描绘宇宙。”“就像时间的流逝是一种错觉一样，时空的连续性同样也是一种错觉，是对大量离散结构的近似模拟。”“我们的外部物理实在是一个可数的离散结构，该结构是由可计算函数来定义的。”与渡鸦一样，李恒同样认为无限宇宙的复杂性其实是一种错觉，整个宇宙遵循一种极为简单的规律。就算是有限的渺小智慧生灵，同样也能掌握比整个宇宙更复杂的智慧。因此他抛弃了连续统以及建立在连续统上的波函数与超弦论等等理论。目前看来，宇宙的复杂性的确是一种幻觉。但是复杂性的另一个说法其实是随机性、不可预测性。根号2，根号3，圆周率π，自然常数e，所有这些可计算数的算法复杂度都很低。只需要一个简单的初始定义，它们后续的无限数字就会精确且有规律的按顺序一一排列，没有任何随机与不确定的地方存在。可计算的，换一个词就是可预测的。既然无限宇宙的复杂性是一种错觉，那么与复杂性同在的随机性同样也是一种错觉。渺小的人类的确能够掌握描述宇宙的万有理论。但代价就是宇宙的随机性幻觉消失，一切都回归到了确定的决定论世界。这是机械决定论的重生，而且比旧的机械决定论引出的宿命论还要更沉重。它不仅否定了概率与偶然，而且还否定了运动与变化，将人类的意识变成了与一副连环画无异的存在。眼中的光辉略微黯淡，王思远轻声咳嗽了两声，表情变得更显苍白无力。在这个压力无比沉重的世界里，仅仅只是说上一句低语就几乎耗尽了她全身的力气。艰难地挪动着苍白无力的手指，将手中的书本翻向了下一页。“这是…”王思远的目光微凝，看向书页侧边用黑色油性笔画成的几个卡通小人。额头刻着红星印记的小人手持一卷红色画卷站在道路中央，在它的周围是一群看起来像是火柴棍一样的人形生物，口中对着那红星小人吐出一团团黑色的墨汁。“魔主齐正言与魔教邪典《可爱纸片人保护法》。”她很快就明白发生了什么，心中有些恶意地想到：“也不知那东皇太一究竟是想要看到世人愚蠢丑恶的那一面，还是美好光辉的那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