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白床单下传出平淡无奇的回应。生命3.0阶段就能随意变换身体硬件，别说只是男女性别，随便换个种族都是轻轻松松。什么雌雄同体都算不上少数性别，武装直升机和航空母舰也很常见。超脱物质宇宙的信息生命体还纠结这种无聊的小问题，这才显得很奇怪吧。“哎。”身穿白色摆烂衬衫的女人挠了挠自己那头乱糟糟的长发，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钢钉和红球，那两个家伙切下了自己的血肉送上门给你吃，想的是将你的想法扭转到自己的那一边。”“也可以算是一种变相的夺舍吧，但这种夺舍只在有限领域才有意义。”相对于一份跨入了无穷领域的思想，钢钉和红球扔出来的那一点点记忆什么都算不上，毫无影响。摆烂社社长这时打了个哈欠，笑着调侃道：“按照一般的剧情套路，你这个主角在接近结局时应该遇到危险的强敌才对。”“比如林离的身体零件突然活了过来，要把你寻找的那些宇宙毁掉，然后你在这威胁之下不得不冲击无穷领域，最终神功大成，打败强敌。”“但看现在的样子，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不过，这不是很好嘛？”“你明明已经有了无敌的力量，又没有什么不可抗力的威胁在身后逼迫你，何必还想着去冲击无穷领域自寻死路？”白色的床单从身上飘起，李恒一把将它抓住，像是一条毛巾一样随手披在身后，身体出现在了摆烂大龄宅女身后的幽暗小房间内。房间中满地堆放着乱七八糟的漫画书，一大堆花花绿绿的游戏卡带，还有许多空置的可乐、啤酒罐头。不论这些东西的外表如何，它们全都是类似于“忙碌的海狸”的道具，拥有着远超常规超图灵机的强大算力，能暴力破解绝大多数的难题。“那些死去的尸体释放的恐惧信息辐射是你弄的。”李恒没有搭理这女人的话，他随手从地上拾起一块红色的游戏卡带，塞进嘴里嘎吱嘎吱咀嚼了两下就吞了下去。“啊，没错。”“但那些尸体可不是我弄出来的，禁止任何一个有限领域的凡人踏入无穷领域，这是那个不可说的存在定下的规则。”“我只是把那些尸体释放的力量调了个频段，让它们看起来变得很吓人，免得那些傻乎乎的超脱者以为自己是什么天选之子，白白送了性命。”她转身看向李恒身边飘浮着的那些尘埃光点，将生活在其中的那些信息生命体尽收眼底，眼神闪烁了一下，问道：“你现在是谁？李恒？王子运？伊三九？江越？天鸽？高览？孟奇？还是豹豹？”李恒平淡地点头承认道：“全部。”“所有人的记忆都被我无差别地吞噬，现在这些人都是我的一部分，是我的一个侧面。”既然决定了要冲击无限领域，那就不能挑食了。以前他还会做些泯灭某些记忆信息调整自身人格的事，现在他也不做了。无差别地接收一切外来信息，他所能遇到的其他人都成了组成他的一部分。目光在这幽暗的小房间里扫了一圈，他转头盯着这摆烂社社长道：“这里没有我要找的东西。”他要找的是林离的身体零件，而不是这个没半点用的摆烂社社长。如果不愿意交出零件，那就杀掉。“哎呀，别用那样吓人的眼神看着我，都说了投降啦。”“我只是还有几句话要说，就几句，说完就把那东西交给你。”“像我这样没用的废物，失去了力量之后你看都不会看我一眼吧。”这大龄宅女高举着双手做出投降礼，她的左手手掌上粘着一层半透明的皮肤。“这东西的力量太强大了，我没能力改变它的形态。”“我保证不会跑路的，要是我选择逃跑，对你来说也会有一点小小的麻烦吧。”“就几句话，我保证。”李恒看着那一层薄薄的人皮歪了歪头，那的确是林离的身体零件。这货说的倒也没错，手中掌握着这东西，真要一心逃跑的话是有些麻烦。“哎嘿嘿，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我个人的一点心得体会，希望能给你起到一点小小的参考作用。”见李恒没有反对，她顿时放下了双手搓了搓手掌，表情贼兮兮地道：“顺便也是完成一下那两个家伙交代我的嘱托，尽量让你打消那个冲击无限领域的危险想法。”比起钢钉和江红球，这摆烂社社长的想法算是和李恒一直以来最接近的。她也是那两个选择夺舍不成的食物在共同的默契之下留下的最终后手，在这里尝试着做最后的阻挡。随着她搓动自己的手掌，一个粉白色的泡泡从指掌之间冒了出来，其中倒映出一颗水蓝色星球的景象。“咳咳，直入正题，生命3.0阶段是一个很重要的分界线！”“这个阶段的生命体脱离了天生肉体的血脉与种族限制，能任意更换身体硬件，有了永生的可能。”“在这个阶段之前，文明中充斥着饥饿、疾病、死亡，但在生命3.0阶段，这一切都被解决了。”“更重要的是，不受先天身体硬件限制的生命体不再拥有固定的形体。”这女人的话语此刻充斥着不正常的兴奋感，与她那慵懒困倦的外表极不符合。粉白色泡泡影像中的蓝星飞速变化。在饥饿、疾病、死亡都消失的年代，文明迎来的并不是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大同社会，而是进一步加剧的贫富差距。强者越来越强，过去他们还需要依赖于手下的员工与人工智能的帮助，如今自己一个人便能做到所有。财富便是力量，这些强者的体型变得越来越大，占据了星球上越来越多的生存空间。星球上的人口则迅速减少，从数百亿减少到不足十万。最终，蓝星上的所有人类、甚至是整个生物圈都融合为一体，成为一个占据了整颗星球的星球级智能生命体。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所有生物不分彼此地融合为一体。星球上再也没有国家民族、肤色种族、男女老少之分，自然也没有了阶级与压迫。“一个掌握了世界所有知识与财富的终产者，但这个终产者又是这个文明的唯一个体。”“在不平等的尽头，文明从亿万归为唯一，迎来的是一个终极大同世界。”“人类补完！”“这正是消灭世界上一切矛盾，消灭一切压迫与不平等，走向终极大同世界的最好方法！”摆烂社社长的声音变得慷慨激昂，如同一个永远不会停下前进步伐的理想主义者。李恒眼中倒映着那颗水蓝色的星球。曾经在天猫星系里，他给天鸽制作的《文明》游戏里就发生过这一幕。这的确是他那时认为的最好解决方法，即使到现在也是如此。摆烂社社长叹了口气。“可惜啊！”“生命3.0虽然相较于2.0阶段可以被称之为完全体，融合了全球所有人的星球级智能生命也能称得上是伟大。”“但这样的生命体放在广阔的宇宙中还是太渺小了，远远称不上是完全，光速的限制让补完的人类文明再次分崩离析。”“生命4.0比3.0更强大、更完全，他们突破了光速，得以不受限制地进行无限补完，融合遇到的一切其他生灵。”“但是，他们依旧受制于时间的复制洪流，量子不确定性让他们依旧有微小的可能分崩离析。”“至于生命5.0阶段的信息生命体…不过是一群上不去下不来，被卡在中间的畸形生灵罢了，算不得什么超脱者。”摆烂社社长说到此处发出笑声：“他们算是什么超脱者？又不比被时间束缚的生灵更聪明，不过是借了不属于自己的外力罢了。”“这些家伙的存在形式诠释了一点，强大的力量掌握在一群蠢货手里会有多危险。”一个有着某种偏好的神是很可怕的，即使这个神拥有着某些在地球人看起来美好善良的品质。关键在于，有限的人类世界的“善良”、“正义”都具有某个特殊地点、特殊时代之下的局限性。忠君爱国在封建社会流传了上千年，天地君亲师也是传统的美好品质，远比现代社会短短几十年的价值观更长久。但，如果一个神有着忠君爱国的传统美好观念，那封建王朝的皇帝就真的变成天子了，全宇宙都必须永远维持在封建社会。又或者这个神是一个喜欢保护小动物的温柔好心人。那大概就会像是可爱小生物保护法一样，所有人都变得四分五裂，五脏六腑都长出了翅膀自己飞走。即使看起来没什么问题的“禁止饥饿、疾病、死亡”，放在无限的宇宙中也会出现大问题。无限的宇宙中从来不缺乏奇葩的生灵与文明，只要是可能存在的就一定会存在。将忍受饥饿视作崇高的修行，将身染疾病带来的痛苦视作快乐，将肉体的死亡视作每个人与生俱来的最大的自由、视作通往神圣天堂的唯一途径。持有这类价值观念的文明与符合地球人常识的所谓正常文明同样的多。在地球人眼中的善神，在宇宙里的其他文明眼中完全是极度邪恶的邪神。“不限定于某些特定的少数人，对于全体有限领域的凡人而言，最好的神就是对凡人毫不在意，对一切无所谓的神。”“所以我创立了摆烂社，以我从你那里得到的惰性感受为基础，将那些会压抑欲望的超图灵机扔出去。”“在我心中，真正称得上是神的存在应当是踏入了无穷领域的生灵，达成了真正的补完。”“对于他们而言，有限领域的一切都毫无意义，一切有限的人与物都是他们已知的。”“他们无法从有限的凡人那里获取丝毫利益，不会用凡人文明做什么实验，有限的凡人能创造的一切可能性都是他们已知的。”“他们更不会去把有限世界的凡人当做玩具玩弄，因为在他们的记忆里已然这样做过无数次了。”“强者之所以需要去利用弱者、剥削弱者、玩弄弱者，只是因为他们还不够强！”“踏入无限领域的神无法从下层的有限生灵那里获取丝毫利益。”“这才称得上是真正的人类补完！强者压迫弱者的永恒轮回的终结！”超脱时间束缚的信息生命体不需要从有限的生灵那里获取什么物质利益。但他们把下层的纸片人当做玩具、当成游戏，因为他们依旧能从这一过程中获取乐趣。就像普通人玩游戏、踩蚂蚁一样，这种乐趣是源于未知。这些信息生命体的思想还不是踏入无穷领域的神。他们依旧能从纸片人那里获取尚未体验过的未知信息，从中感受到快乐、悲伤或者其他随便什么他们需要的东西。但踏入无穷领域的生灵，在他们的记忆里，有限领域的一切都已然被记录。对他们而言，与有限生灵的一切交互行为，感受到的都只有彻底的无聊。这就是李恒一直以来所感受到的。一个重复通关过无数次的单机游戏，里面的每一个角色、每一句台词、地板上的每一个像素点都尽在心中。再一次打开这个游戏，玩家不会有任何惊奇与意外，体验到的只有彻底的无聊。玩家自然不会对这通关了无数次，再也没有丝毫新意的游戏产生什么兴趣。在李恒跳出物质宇宙之前，他对这个广阔世界造成的影响几乎是零。如果不是季鸿扔了只白色蚊子来刺激他，他能一直在地球上当个普通人，死后大概会变成一坨骨灰埋在地下几万年。对他这具身体来说，统治诸天万界的宇宙霸主和地球上的一块石头也没什么差别。无欲无求，因为有限的凡人有可能获取的一切他都已经有了。“嗯，所以我现在就在做这件事，冲击无限领域，将自己的思想补完。”李恒点头认可了摆烂社社长的想法。“我会把所有超脱时间束缚的信息生命体都杀了，把他们变回纸片人。”“我不否认凌驾于人之上的神的存在，但这个神必须有着对应的思想和智慧，而不是窃取了无穷领域力量的垃圾。”“这个世界上的信息生命体都不过是些对有限领域的凡人世界还充满了兴趣的伪神，把他们全都杀了便好。”有限与无限之间的差距是不可逾越的，无限对于有限具有不可达的性质。反抗是不可能反抗的。有限世界的生灵能活着，只是因为无限领域的神对他们毫不在意。因为太过弱小，弱小到没有任何价值，无论是物质利益还是精神价值都无法提供一丝一毫，所以被彻底地无视了。在生命3.0阶段，贫富差距达到极限时会形成一人即文明的终极大同社会。当强者与弱者的力量差距达到无穷时，压迫与剥削也彻底失去了意义。弱者对强者是彻底的无用，强者对弱者是毫不在意的漠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