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阔的江面,显得很平静。
偶有一截树根漂过,泛起涟漪。
几坨杂草紧跟其后,若隐若现。
它们缓缓而来,又像是受检阅般地,匆匆离去。
回想前世,自己19岁时的风采,常晓浩稍有羞涩。
好吧,是相当羞涩。
那会,无论上下班,论社交这块,气质上属实拿捏。
所展现出来的,可比“你瞅啥,瞅你咋地”还要急迫的架势。
那是一种更为霸道的,“你为什么不看我,你小子挺拽”的攻击性来。
宵夜AA这事,可大可小,普通工友提议,还则罢了。
敢抢着买单的,即使是朋友,也要上前理论一番。
这和月薪360块钱,能否用到月底,没关系。
只是单纯的冲动。
懵懂的青春,花一样的少年。
幼虎啸叫,气增三分。
穷游东江,讲究个一气呵成。
几个工友在岸上稍微一鼓动,他就像打了鸡血似的。
无所畏惧。
刚刚掌握,人脸识别情绪。
暂时还不具备,更为严谨的表情管理。
就会冷笑。
蠢得挂相。
吃了没有战术指导的亏,喝了几口江水后,艰难游到江心。
冲破了看似平静的水面,才能真正感受到,下面漩涡的可怖。
水里仿佛有个小吸盘,不停地拉拽,诱惑,将他一口吞噬掉。
头发昏,心发慌,腿发抖。
脊柱发麻。
他当时,已无法控制住身体,大脑一片混沌。
即将放空。
缓缓坠落···
庆幸的是,江中老船工及时发现,递他一根竹竿。
死狗一样,逃出生天。
呼。
厂子呆久了,随着工资的增加,工友里面的坏人越来越多。
来到鹅城后,自己曾答应过父母:不玩水,不炸金花,不去洗头房。
在靓仔们的怂恿下,他终于放飞自我。
把这三件事,彻底抛到脑后。
该怎么形容,那时独特的气质呢?
常晓浩当场作了一首诗。
【弹力龙首紧身衣,腰间链条BP机;
啫喱发丝根根立,嘴角上扬凌人气。
脚踏铁掌老人头,纺织厂外无忧愁;
桌球旱冰人人沸,古早打工属我辈。】
常晓浩很感慨。
蠢货的高光时刻,终于过去了。
那种桀骜不驯的状态,一去不返啦。
杂乱无章的线条,记录着各种日期和事件。
画板上,大型车祸现场般,面目全非。
重回鹅城就迷失,这不是点题。
而是,缺少一个点。
以点带面,点面结合,方能不负新生。
但,那个令人兴奋的点在哪呢?
这需要仔细发掘,精准撩拨,一步到胃。
如火锅底料般,踏入滚滚红尘。
···
“瞧瞧,你哥又坐江边发呆了。”
不远处,传来一个男子懒洋洋的声音。
“嗯呐,我哥这几天,老来这旮瘩画画,找好的厂都不进。
大舅,我哥最听你话了,你管管他呗。”
女孩说完,从书包里翻出一面粉色小圆镜。
抿着小嘴,扬起下巴,左右欣赏镜中花容。
“先回去了,你爸这房子租的真离谱。
160块钱4个杂间,还不如多花40块钱租个3居呢。”
男子站起来,摇摇头,背手带着女孩离去。
···
常晓浩丢下画板,枕着双手,躺在江边草地上。
他的重生,不是横死街头,只是睡了一觉。
目前,并未发现系统。
老单身狗的结局,会是什么呢?
要么原地去世,要么成为植物人。
这,太恐怖了。
前世的爸妈,身体不是很好。
比不得2000年的父母,身体正当年。
年迈的父母,此刻,或许正痛苦地守在床前,照料他。
“还是没有完成告别前世,迎接2000年的心理建设。”
这个结,该怎么解?
或许,只是把那个世界,自己的思维记忆,复制粘贴过来。
但愿,不是剪切粘贴。
这样的话,那边的自己,早上醒来,还会陪着父母。
一起吃着早饭,笑看老两口斗嘴。
“鲤鱼打挺,走你。”
常晓浩扭动一下,愈发协调的身体。
暂时封印住,那些过往。
他背上帆布包,夹着画板,直起年轻的劲腰,朝出租屋走去。
···
鹅城老城区,有个小区,选址在一处高地。
据说,原来是个坟圈子。
三通一平后,弄了个楼盘。
小区外围是一圈护栏,远处看过来,像个碉堡。
安全又封闭。
还有个很诗意的名字──【江畔阁】。
小区里的杂间,有很多功能,可以停车,放杂物。
也可以放人。
这不,常家刚租了四间联排杂间放人。
常晓浩穿过岗亭,走进小区,顺着摩托停车棚,拐到一处杂间前。
大舅坐在摇椅上,戴着黑框眼镜。
就,很有派头。
“晓浩啊,你坐下来,有些事情问问你。”
“问吧。”
常晓浩原地踅摸了半圈,也没找到个小板凳。
只好坐在杂间门口的台阶上。
“这些天你有些不对劲,是遇到难事了?”
大舅抖抖手中报纸,平静地问道。
《升旗,向2000年敬礼》
《村匪恶霸逼出“白毛男”》
《克先生谈叶先生后的米俄关系》
常晓浩知道,自己怼不进,有些恍惚。
大舅本名刘贵生,经历很坎坷。
当时的生产队,基本群众都会喊他“刘大学”。
刘大学就像是常晓浩的大舅或大伯。
是常家此次南下鹅城,重要成员。
他有用没用的课外知识,大多是刘大学教的。
做弹弓。
写毛笔。
下象棋。
抓蛤蟆。
“大舅觉得哪不对,说来听听。”
“咱家五口,来鹅城快一礼拜了吧。
说好的进厂,你爸妈都找到工作,你咋变卦了?”
圆头圆脑的大外甥,坐在台阶上。
眨巴眼睛,不出声。
刘大学放下手中报纸,他很不解,上火车前,说话还好好的。
怎么来这睡几觉,就变味儿了。
难道,鹅城的大米很养人?
“才来几天呐,口音咋还变了,也没个过程?”
“口音变了?”
“变了,蹦出的新词怪话,俺们听着都新鲜。
不光口音变了,连说话的语气也变了。
老气横秋的,你都快成我大舅了。”
这个外甥,打小就是自己看着长大的。
大小伙子嘛,吃饱就饿,不服比划两下。
年轻不气盛,那还叫年轻人?
“还有什么不对劲的,都问出来吧。
是不是我睡觉的时候,又说梦话了?”
常晓浩起身回杂间,找出一袋瓜子来。
说梦话,是自己的老毛病。
医生说,是意识模糊性崛起,下丘脑还是中脑网状结构有损害。
倒是不影响正常生活。
看来,以后娶媳妇,得找个有心眼的。
要是嘴上没个把门的,恐有不忍之事发生。
废废以废废,嘎嘎以嘎斯。
常晓浩欢快的吐着瓜子皮。
“什么是小破站呐?”
刘大学很好奇,冷不丁问了一句。
“就是B···”
好家伙,手里这袋瓜子,差点被常晓浩扬上天。
正可谓:
【常老师重回鹅城府,刘大学困惑杂间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