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烽火何日休 第58章 忠烈
作者:吴越官人的小说      更新:2022-10-29

  燕山府幽州,百花楼。

  听着名字难免让人联想到莺歌燕舞红粉旖旎的所在,其实这“百花楼”却是城内最大最热闹的瓦舍勾栏,即是宋代专门表演百戏、杂技、歌舞的大型综合性演艺场所,因这里驻场表演门类繁多,精彩纷呈,取“花样百出”之意,故命名为“百花楼”。

  徽宗年间,民间虽然疾苦,却是贫者愈贫,富者愈富的年月,加之东京的官家自好书画曲艺,所谓“上有所好,下必甚焉”,连带着这市井娱乐产业发展得愈发繁荣,即便是最小的县城都会有几处瓦舍勾栏,供人娱乐,演出的形式更是包罗万象,包括却不限于杂剧、滑稽戏(类似于小品)、说书、歌舞、傀儡戏(木偶戏、皮影戏)、七圣法(魔术)、踢弄(杂技)、蹴鞠、相扑等等。

  百花楼里设有散座、雅座、包厢,无论是贩夫走卒还是达官显贵,只要肯花些钱来,定能享受一番声色娱乐,满意而归。

  此刻,戏台上正摆着长桌子,桌后一中年老者,手拿折扇,连比带划,正在说话(宋代对评书的叫法)。

  “他们来到死尸跟前,二人又说:‘潘仁美叫人把七将军绑在百尺高杆乱箭齐射,还觉得恶气未出,又亲手射了一箭,这支箭如在,便是物证。’于是三人一起动手给七郎往外取箭,又把全身的箭取出后一数,共是一百单三箭。在前心取出的一支箭,比一般的箭都长,六郎拿箭一看,上边有三个字:‘大帅潘’。杨郡马此时真是气炸两肺!七郎这样一位英雄,没死在疆场上,却被潘贼杀害惨死。六郎不禁又泪如雨下道:‘七弟,你死后安心吧。六哥一定给你报这血海深仇!’……”

  那说话人表演得声情并茂,引得腰棚下散座听客如身临其境一般,或是义愤填膺,或是哀叹唏嘘,就听那说话人亮了个身段,说道:“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啪……”地一声,醒木拍在桌上,发出一声大响。

  台下听众发出一阵雷鸣般掌声夹杂着叫好声,坐在前排的富户打赏的铜钱连珠般被掷上台去,那说话人连连拱手作揖,连声道谢,只有徒弟弓着腰,在台上来回捡拾台上的赏钱。

  台上转场的功夫,一个客人转头对同伴道:“这新的《杨门忠烈》可比之前的《杨家将》带劲多了,听说这部书现下可是第一吃香的故事,到处都在说呢。”

  “是啊,”他同伴赞同地点点头,接话发表起自己的议论:“杨家满门忠烈,真是可歌可泣,最可恨那潘仁美真的是无耻可恶至极,那老故事里却是没有这人。”

  不知道哪里又传来了一个声音:“你知道个啥?若是这故事里没有这潘仁美又怎么衬得出杨家将的忠勇刚烈呢,故事是精彩了,只可惜了把我朝的郑王给得罪了。”

  二人一看却是邻座一个书生打扮的中年人在说话,起先那人好奇道:“哪个郑王?兄台何出此言?”这人听故事听入了迷,尤其当内容涉及到自己不了解的领域,那好奇探究的劲头,无论古今都是一样的。

  “这位兄台恐怕对我朝开国故事不甚了然,说话人今日讲的这节,自然是雍熙年间北伐的故事,再有几回怕就要将杨老将军以身许国了。”书生道。

  “啊?”发问的客人惊呼一声,虽说他也知故事里的杨业杨老令公终将一死,却总盼望着新故事里有些不同。二人的对话吸引了周围听众的注意,“兄台,你别卖关子,快往下说呀。”又一个商贾模样的青年催促道。

  那书生得意一笑,清了清嗓子道:“这雍熙北伐分两路北上,一路由开国大将曹彬率领,而另一路就是杨老令公这路,攻打寰州、朔州、云州和应州,只不过在说话人嘴里杨家那是书胆,可现实中杨老令公只是副将,这一路的主帅却是名将潘美,这潘美可是开国元勋,死后赠中书令,谥武惠。咸平二年,配飨太宗庙庭,待到真宗时,更是追封为了郑王,可谓是功勋卓著的大英雄好汉子,可到了这说书人嘴里却成了奸佞潘仁美,岂不令人唏嘘?”

  “原来如此。”那客人恍然道,其他客人也纷纷小声地参与讨论。

  那书生见状自鸣得意地卖弄起来,接着道:“想我大宋,累世将门者比比皆是,最著名的当数曹家将,高家将,折家将,种家将,姚家将,李家将,哪一家不是四世五世的传承,这杨家将比之这些家,闻名于世的不过两代,实在算不得顶尖,偏是说话人爱拿他们来编故事。”

  “可不是吗?这位兄台说得好,那老种、小种经略相公便是当世了不起的英雄,却没人来讲他们的故事。”那商贾模样的客人满脸愤愤的样子,显然他对两位经略相公仰慕已久,听那书生点评,急忙接茬,大有知音之感。

  “可听说官家也爱听这《杨门忠烈》,还直夸杨家将是满门忠烈,这书的名字就是因为官家的一句话从《杨门英烈》改成了现在的《杨门忠烈》呢。”

  “那是官家自有深意,你且想想这杨老令公何许人也?”那书生做出一副高深莫测的神情说道。

  “这个我知道,这杨老令公原是北汉大将,赐名刘继业刘继业,归宋以后,才恢复的本姓‘杨’,单名业,号‘杨无敌’,朝廷委派镇守代州,以御辽国,在雍熙北伐时,主帅潘美与监军王侁令他为大军断后,孤军力战,终被陷于陈家谷口,重伤被俘,后绝食而亡。”一青年书生说道。

  “照啊,你们想,这几个关键词,‘降将’、‘抵御北虏’、‘忠心报国’,这还想不明白吗?”中年书生得意地提点道。

  众人交头接耳,又是一番议论,突然有人像是猜出了哑谜一般,恍然道:“你是说……”那人抬手,指指上面,那中年书生一看,顿时会意,哈哈大笑,众人多数不解,又是来问,那书生也不说话,伸指沾了茶水,在桌上写了起来,写毕,起身,向众人拱了拱手道:“众位,在下还有事,先行告退了。”说完头也不回地飘然而去。

  众人凑上前,只见桌上水渍,正是“郭药师”三字,众皆恍然。

  ……

  同一时间,玉华台,幽州当下最大最豪华的饭庄内。

  邢五四带着自己一伙兵丁刚到门口就有堂倌儿迎了上来,陪着笑脸问候道:“邢大爷,您老今天又来啦,瞧您这红光满面的,定是有喜事儿了,小的在这给您先贺喜了。”说着一拱倒地,捧得邢五四满心欢喜,大大咧咧地嚷了起来:“武小子就是生得一张好嘴,真会说话,今儿大爷打马大杀四方,哈哈哈哈,老规矩好酒好肉地上啊。”

  “得嘞,爷,里边儿请呐。”堂倌儿躬身做了个请的手势,迎客进门,再大声冲内拖着长音唱道:“我威武常胜军后军邢提辖,二楼雅间琼花阁伺候。”

  店里伙计一片恭迎之声,哄得个小提辖眉开眼笑,虚荣心得到极大满足,正往里走,忽听堂内传来一声大叫:“邢兄弟啊,来这边坐。”

  邢五四抬头望去,说话地人原来是自己的好兄弟周宝,他在大堂,带着一伙军卒正围坐着吃酒吃肉。

  原来这周宝自那日被赵峥所救,一路晓行夜宿,请人用药水洗了脸上的刺字,往北而行,来到了幽州,正遇上常胜军招兵,常胜军招兵与众不同,除了常规的报名、体检之外,竟还设有一个擂台,新兵不甘平庸,要想做官的可上台挑战擂主,赢者就可以直接被授予管制,当时擂主就是这邢五四,周宝哪里会放过这个机会,上台便打倒了邢五四,直接就做回了提辖,这邢五四也是个直性子的汉子,事后私下里又与周宝较量了两次,正经是被打服,两人也算不打不相识,成了好友。

  “周哥,为何带着兄弟在楼下吃酒?跟俺上楼去雅间吧。”邢五四问道。

  周宝脸上一红,上前拉住邢五四小声道:“这楼上雅间太贵,我这手上可没许多闲钱,这请手下兄弟的钱我还是借的。”

  “哈哈哈哈……哥哥太也实在,来来来,招呼众人一起上去,咱哥俩好好喝两杯,酒饭的钱兄弟一力承包。”邢五四高声道,好像怕人不知道他有钱又豪爽一般。

  周宝的手下听到,也大声叫好起来。

  周宝虽不好意思,却也被拉着,被众兵丁簇拥着上了楼。

  雅间里果然是别有洞天,外间两桌,两人手下坐了,走过屏风,两人在里间桌上坐下,片刻酒菜摆满了一桌。

  周宝看着一桌丰盛的美食,一看就是价值不菲,忍不住问道:“兄弟,你我都是提辖,一年俸禄不过三百贯,如何经得起这般铺排?”

  “哈哈哈哈……”邢五四笑了起来,好像周宝在说一个好笑的笑话一样,冲周宝挤挤眼,压低声音道:“哥哥,你的身手本领兄弟佩服的紧,你也在南边当过兵,岂不知人无外财不富的道理?”

  “你是说吃空饷喝兵血?”周宝脸现厌恶地说道。

  邢五四摇摇头,说道:“我家统制大人正在招兵买马,充实力量,此时弄出虚兵来有害无益,怎可如此?”邢五四是从辽国怨军时期就跟随郭药师的老兵,郭药师虽已贵为检校太傅、同知燕山府,他依旧以称郭药师为统制为荣。

  “那却是为何?”周宝奇道。

  “哥哥,岂不知黄米白米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