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泉将美洲豹停在院子里，走进了叶庭阳的工作室。

　　叶庭阳正和设计师讨论开发区的地标设计，桌面上摊着十几张打印出来的效果图。

　　叶庭阳的脸色依旧苍白，眼里布满血丝，胡茬子还没有来得及修理。

　　旁边的设计师看见林泉悄无声息地站在叶庭阳身后，礼貌地打着招呼，这才引起叶庭阳的注意。

　　“阳阳，又熬夜啦？都成国宝了！”林泉有点惭愧。

　　叶庭阳的那张倦容，是要坐实自己资本家的传言吗？

　　“没事，开发区的地标设计和规划院基本达成一致，这个星期交方案。”叶庭阳放下了手里的效果图。

　　他回过身，推着轮椅，径直往自己的办公室滑去。林泉跟上一步，推着他的椅背。

　　“华大的景观设计正在协商，基调定下来了；新区有个两百万方的楼盘，昨天项目主管过来，确定了合作意向，过两天带协议来。怎样？三个大项目，够咱们忙吧？还有啊，省艺术馆年底要办一个画展，让我准备几幅作品参展。”叶庭阳很得意，疲惫的脸色因为紧张繁忙、有序充实而变得生动有神。

　　“阳阳，工作的事，你说了算！一定注意身体！我不想让别人骂我吸血鬼！”有钱赚，谁不高兴？林泉精神振奋。

　　叶庭阳在大办公室里来回转动轮椅，意气风发。他猜不到林泉此行的真正用意。

　　林泉很矛盾：他要借助叶庭阳，拓展丹青引在武汉的影响；担心超大的负荷压垮叶庭阳的身体。关键是，他要做一件极不厚道的事。

　　“阳阳，今天晚上咱们出去吃饭吧！居婉仪跟你一起来。我约了一个老朋友，从上海回来好几天了，马上要离开。你认识她，但是她不知道你的情况，一直很想见你！”林泉字斟句酌，说得格外小心。

　　“林泉，你看我现在的样子，合适吗？除了圈里人，我不好再去打搅别人！”叶庭阳的语气心灰意冷。

　　“你错了！她一直打听你的消息！我不想日后被埋怨！”林泉盯着来回转圈的叶庭阳，谨慎地寻找措辞。

　　“如果怕埋怨，说明她不能体谅人！我已经和过去彻底告别了。还有多少未来，我不敢想象！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讨论过去。”叶庭阳转过轮椅，面向窗外语气阴冷。

　　“你如果这样想，说明放下了。既然它成为了过去，你就应该直面！对你是过去，但对某些人，它仍然是现在，而且永远是现在！你不觉得应该亲自去画一个句号？”林泉的话意味深长。

　　他凝视着叶庭阳瘦削的背影。

　　那背影写满了失意和落寞，从前的朝气荡然无存。

　　林泉意识到，过去种种，叶庭阳其实一直都不曾忘记。而那个看起来眼熟的居婉仪，好像是某个人的影子。

　　林泉暗骂自己冷酷，同时觉得居婉仪很可怜。

　　叶庭阳从门口转到阳台，又从阳台转到落地窗，再从落地窗转到书柜，轮椅在办公室里来回滑动着十字。

　　许久，叶庭阳停下来，神情淡然，眼神空洞，转过身看着落地窗外的风景。

　　隔着他颀长的身影，飘过来一串冷漠和无奈：“好吧！那就见见！不过有个条件，你什么也不说，见面后看到什么，你也不要解释！这次安排的是我跟她见面，我是主角吧？你就当好绿叶！行吗？”

　　窗外细雨迷蒙，沾了水滴的丁香斜伸过来，枝条上一簇莹白花蕾，直向窗前，格外妩媚，散发的淡淡清香，飘进室内，飘进了叶庭阳的心底。

　　青鸟不传云外信，丁香空结雨中愁！

　　林泉斟酌着跟柳絮风预约的措辞，脑子里不断浮现那晚聚会的情景。

　　《金玉盟》播放到结尾处时，林泉再次偷眼看柳絮风。

　　她静静地靠在池晓景的肩上，泪水早已无声地肆意流淌。

　　“小絮，你从哪里找出这么煽情的片子？这世上真有这么执着坚守誓约的恋情吗？”池晓景不停地抽出纸巾，擦拭着夺眶而出的眼泪。

　　项留馨紧紧抓住李文轩的手，接过他递过来的纸巾。李文轩则轻轻拍着她的肩头。

　　影片结尾处的别后重逢、真想大白让他们唏嘘不已。

　　愿执君手，与尔偕老。

　　“池小姐，没准儿，电影中的剧情还会在现实上演呐！只不过生活的版本不一定催人泪下。”林泉好像在安慰池晓景，眼睛却盯着柳絮风，他的话总让人摸不着头脑。

　　“我们都会败在时间面前！毕竟风花雪月只存在于影视作品，而柴米油盐才是现实生活，普通平凡。”林泉继续说着，眼睛巡视着在场的五个人。

　　“我喜欢这部影片！其实，遥远静默的守望比耳鬓厮磨的恋更让人感动！通常得最深、最先放手的一定是女人！”项留馨意犹未尽，没有理会林泉话里的深意。

　　“你说呢，小絮？”她扭过头，意味深长。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作为旁观者，我们亲眼所见亲耳所闻都不一定是真相；而作为当局者，深陷其中有各自的立场，说不清道不明！但有一点，即使是的谎言，时间久远，对另一个人，依旧是伤害！”柳絮风语调冷静，眼神空洞，心思悠远。

　　“有的人，朝夕相处，始终走在两条平行的轨道上；有的人，偶有交集，路不同，渐行渐远，最终还是分道扬镳。人生相遇，大抵如此！平淡也好，热烈也罢，终归尘土！”柳絮风的论调心灰意冷。

　　“小絮，你说的好有哲理啊！”池晓景满脸的崇拜。

　　“小絮大彻大悟了！你呢，池先生？”林泉的眼神有一丝探究、有一丝好奇、有一丝冷笑，还有一丝敌意。

　　池晓松坐起身，目光从柳絮风脸上滑过，定格在写满深意的林泉脸上。

　　“我没有各位领悟的深。在我看来，这只是一部煽情的文艺片而已。当一段感情来临时，我们不清楚是好感、喜欢还是真，时间会给出答案。长相厮守、白头偕老固然是美满的结局，但也有迫不得已的黯然放手。‘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只是分手后的一种慰藉，也有‘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的一片丹心。通常，男人并不浪漫长情，沧海桑田后早已没有等待，出现剧中桥段的可能性不太大。但如果哪一天，某个女孩的离开让他仿佛丢了整个世界，这种几率实属难得。”池晓松置身事外的剧评口吻，多种可能性都被他分析出来了，就是看不出他的真实情感。

　　“林老板，你的真实想法呢？”池晓松不动声色地反问，往后靠在沙发背上，将球又传回去。

　　“我同意你的观点。其实男人女人，都很实际。情不是男人生活的全部，他更关注事业。提得起放得下！很少听说男人会为了感情死去活来。所以，女人啊！不要**在自己假想的感情泥沼里。走出来，你仍然能看到一整片森林。”林泉说这话时，把目光投向柳絮风。

　　“你也太现实了！”项留馨挣脱了李文轩的手，坐起来反驳。

　　“照你这样说，我们不需要坚守情？你的逻辑是快节奏的现代生活，连感情都可以是快餐，合则聚，不合就散？难怪现在那么多闪婚、闪离！”

　　这个人今晚真不该出现！项留馨心里埋怨柳絮风。

　　“项小姐，我刚才评论的是男人，并没有诋毁女人！要不我们来讨论周围的女人？男人没房没车、口袋缺金，女人能看得上吗？哪个年轻女孩不傍钱权？谈恋不比物质条件吗？恋是需要成本的！”林泉冷言冷语。

　　“何必说得那么绝对？难道你有切身体会？对号入座？”终于逮到机会了，池晓景见缝插针，她早看出这人阴森暗黑。

　　“我们只是谈论剧情而已。再说啦，你心里想什么，眼里自然就会看到什么。但是，你眼里看到的不一定是别人看到的。你凭什么断定你的所见所闻就是真相？还要求别人接受你的观点？”池晓景看出林泉对她哥哥有些不怀好意，说话不免刻薄了。

　　“我有要求各位接受我的观点吗？我们只是在讨论现实中的某些现象。以你们熟悉的环境为例，你不知道现在的大学生底线崩盘？风月场没有女学生的身影？一旦傍上富豪，十年自在逍遥！你们这群衣食无忧、没有竞争、圈在象牙塔的人，怎么体会外面的险恶！现在不是有一种说法吗？男孩子找对象，如果不是以结婚为目的，就是替别人养老婆！有数据统计，目前平均年龄在22岁、从事色情行业的女性将超过四千万，未来会被不明真相的男性收编回家，多可怕的现实！”林泉的话让在座的人不寒而栗。

　　“林泉，你说这些话，请考虑一下在座女性的感受，好吗？”柳絮风打断了几个人的争论。

　　林泉来参加聚会的确失误！从前他虽然玩世不恭，极尽讥讽，但不置于剑拔**张。而这次，他彻头彻尾地搅局，看所有人都不顺眼。

　　这些年混迹生意场，让他性情大变、复杂难测？或者他误会了什么？那得有多大的怨恨？

　　离开久了，有的变化一眼看出；而有的，却要细细体会！

　　“都怪我，勉强大家看电影。今天太晚了，咱们散了吧！”柳絮风站起身，扫视着在场的每一个人，池晓松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包间。

　　几个人各怀心思，收拾着各自携带的东西。

　　林泉斜靠在沙发上，眼含深意地看着柳絮风。

　　池晓松结完帐走进来。柳絮风正小心翼翼地收拾《金玉盟》的碟片，而林泉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池晓松眉头微锁。

　　柳絮风走到他跟前，轻轻地说：“明天的募捐活动很繁琐，需要帮忙尽管说！”

　　池晓松整理着自己的提包，抬头看着她，笑而不语。

　　林泉在沙发上坐不住了，抽身站起来，拍拍手，双手插进裤兜，“各位都收拾好啦？小絮跟我走，还有哪几位需要我来送？”

　　“不敢有劳林老板！大家都有车！”池晓景对林泉第一印象很糟糕，小絮怎么会有胡搅蛮缠的朋友？

　　林泉耸耸肩。他知道自己犯众怒了，但有些事，必须表明姿态，否则重蹈覆辙，全线溃败。以他的处事风格，怎可能在同一条河里翻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