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葱岁月 第二十一章 极限劳作
作者:萧云川的小说      更新:2022-10-04

  时间尚早。两人去上海湖游了泳。晚上王峻山躺在床上,少了酸痛。劳动后的多巴胺使他快乐,更让他全身心放松。能和张春兴一起干活,不仅让他在姐夫面前多了信心,多了男子汉的自豪,更冲淡了工地的枯燥和疲劳。以前总有一个疑问,在读万卷书和行万里路之间,究竟谁更好?现在看来,只要是劳动,不论读书还是干活,都好。相比学校手捧书的轻松,考试过后付诸劳动,别有一番劳动的愉悦,照进梦想,多了实在。是啊,学校书本塞满的脑袋,放不下的沉重。几天来的劳动,变得轻松。这个世界有一种快乐,是眼前能给一个机会,检验长久以来的梦想是否成真?过程虽然艰辛,但能为之付出,一定振奋人心。

  一连多天,王峻山沉浸在无比的兴奋之中。

  就在王峻以为一切如他所想,来得轻松之时,一场让他难以承受的劳动,与他不期而遇。

  他遭遇的是一场大型的混凝土浇铸劳动。

  工地在上海湖边。湛蓝的湖水像是触手可及,波涛的起伏在耳边声声不息。以前在县城工地憋气、逼仄的感觉不再。

  所有人到齐,一抬头,施工人数增加不少。龚汝德扒着人头,将工人分成了三组,一组负责上料,以上了年纪的老工人为主;中间搭上为少较小的年青工,老少搭配,完成混凝土搅拌上料,负责供应搅拌机工作;另一组是师傅工,以师傅工为主,负责浇铸混凝土;中间的运输队,由手脚灵活、头脑好使的年轻小工拉车,将混凝土去送工地。

  分了工,各组分头行动。

  王峻山成了拉混凝土的车队一员。

  等王峻山去了元宝车面前,这才发现,车队的四、五辆元宝车,检修一新,轮胎充足了气,雄赳赳气昂昂地,正在整装待发。

  元宝车上了搭板。搭板一头搭在纤梁上方,一头着地,有一两米高;坡头铺了一张巨大的铁皮,用于转身。元宝车上了搭板,得调转车头,由拉改推,沿两块元宝车两轮轮距定制的搭板,小心进入浇铸现场,将一车混凝土翻进地基坑道。

  车队由领头的一人,先作测试。几十米长的两块木头搭板,每条只有二十来公分宽度,下方全是地基坑道。地基坑道深约两米,贯通到头,下方竖立了粗大的钢筋,扎成“井”字钢筋骨架。竖立的钢筋抬头看天,根根站立,尖锐得像是呲牙咧嘴的利齿,令人胆寒。稍有不慎,人摔下去会被刺穿身体,后果不堪设想。

  未等测试完成,混凝土搅拌机开启。巨大的轰鸣声,催赶着每个人。王峻山和伙伴们将元宝车接满混凝土,排成队,先后上了搭板。

  上搭板要蛮力。王峻山稳住车杆,咬紧牙关,弓了腰,铆足吃奶的劲,一声“嗨哟”,快速奔上去。车和人借助惯性,将元宝车拉上铁转身台。铁皮“哐当”、“哐当”,发出巨大声响,在脚下晃动。王峻山刹住脚跟,歇口气,掉转车头,凝神静气,盯向前方,目不斜视,不敢有半点马虎。

  该上搭板了。他胳膊使上暗力,推车顺着木质搭板前走。搭板悬空,双脚只能叉开来,顺着轮子轱辘缓缓前移。师傅调度指挥着倾倒混凝土的地点,不时变化。王峻山变换车道,遇弯转弯,等到有直行的地方,方才直行。车子到了指定地点,师傅们“嗡嗡”作响的振动棒震耳欲聋,令人牙齿发酥。他咬紧牙关,一掀车体,将整车混凝土倒进地基坑道。全程耳听六路、跟观八方,不仅要使上足够的力气掌控元宝车,还要留神对头车,留给对方错车机会。稍有不慎,或者力气不够,会偏离方向,会连人带车掉下去,摔个稀巴烂。

  一场紧张费力的运送混凝土,持续了一个上午时间。

  中饭时间,龚汝德传下话来:

  “今天的活只能拉成长白班:什么时间干完,什么时间歇工。活计得一口气干完,否则混凝土干湿不匀,合不到一块;误了事,谁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说着这话,他让人弄来了一盆巨大的凉米线,让大家在工地吃中饭。

  看到米线,众人“呼啦”一声围上去,瞬间锅碗瓢盆齐上阵,将米线抢个精光。开搅拌机的师傅来慢了点,赶到凉米线摊时,只剩下了一口汤。他抬起盆,将盆里的佐料汤喝了个底朝天,再顺盆沿,舔个精光。

  他的狼狈样,惹得众人笑得直打滚。有人一不小心笑岔了气,鼻孔里喷出了凉米线。几人围上前,故作惊奇:

  “咦,猪嘴里也能长出象牙来?”

  一伙人跟着起哄。年长的师傅不时往龚汝德身上瞟。搅拌机是公司工程组派来支援的今天施工的,说起来是外援。都说“内外有别”。外援不待好人家,恐怕说不过去。龚汝德的脸上挂不住了,火速叫人加送米线。米线重新送来一盆。搅拌机师傅连盆端上,吃了个饱,再去重新开动机器。

  每个人趁这机会,歇息了一会。

  龚汝德小声小气,说吃米线耽搁了时间。他头一抬,责怪今天的太阳怎么这么辣?催促大家动工。

  有人小声骂了声“龚扒皮”、“老假狗”,不情愿地起了身。

  上料的几个老年工年纪大了,体力不支,动作慢了下来。龚汝德不知道情况,在师傅组指点着。杨得仓很快发现混凝土不对劲,大声叫了起来:

  “太肉了,太肉了!龚师傅,肯定是上料的那头公分石少了!你不要再站在这儿了,赶紧去老倌队那头监下工!”

  龚汝德慌了神,扭起脚步,小跑着跑到搅拌机前。他探头看了料斗里的料,拉下脸来,对着上料的几人道:

  “你们干些哪样球事!可是没有吃的?不上公分石就尽上沙子和水泥,拌出来的混凝土还要来当个鬼!怪不得这阵子混凝土肥得只见肉不见骨头!你们要再这样,我或着扣你们工分呢!”

  上料的老头们脸上僵硬。他们已经拼了力,可年纪不饶人,脚步不听使唤,手上不利索。龚汝德瞄了一会,走到拉混凝土的车队前,叫下王峻山,让他不要拉车了,改去上料。

  王峻山去了上料。

  上料的人一共八名。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头,认下上水泥的活,一个人将水泥抱到怀里,像抱小孩一样,顾不上水泥灰了全身,直接搂在怀里,喘着粗气,将抱来的整袋水泥,跺在料斗机上,拆了密封口,每次倒进两包水泥。他动作不紧不慢,脚下的麻蛇皮水泥口袋码放到了齐腰位置,还算供得上水泥;剩下七人,等料斗一降下来,立即往里头倒入一粪箕的沙子,再去端来另一粪箕的公分石,倒进料斗。两趟往返,人人喘息,紧张得容不下多吸一口气。一个上午过后,沙子和公分石距离搅拌机越来越远,多出了一段路。每个人小跑着,还是满足不了原料供应,这才挨了龚汝德的剋。

  王峻山拿上粪箕和锄头、铁铲,开始上料。上手后,他很快发现,将粪箕装篷松的沙子还算轻松;到了装公分石时,铲子根本钻不进不为所动的公分石。换成洋铁锄,连挖带拉、生拉活扯,才能勉强将公分石剐进粪箕。几趟下来,他再无力气,只能拿身子的重量去就。等到借了身体的重量,勉强能将公分石拽进粪箕。动作极其费力。很快,他喉咙像是扯起了风箱,“吭哧”、“吭哧”作响。来不及喘息,他刚将沙子和公分石上满粪箕,料斗已经降落,张着嘴要公分石和沙子。王峻山猛吸一口气,弯下腰,一鼓作气地将沙子端到料斗前搡进料斗,再折身,端起公分石,跑到料斗前倒进去。

  队伍里多了王峻山一个后补,可效果不明显,一伙人喘着气,作了短暂的商议。商议过后,上料的几人决定留一人专门上公分石,这样做的目的,是能加快速度,免得挨骂听着难受。可人人明白,端公分石上路可以借往返途中歇口力气;要是专门干上公分石活的话,没有谁愿意。几人吵了一会,最后的目光停在了王峻山身上,劝说他年轻,让他咬牙顶上。

  上公分石的工作,耗干了王峻山最后一点力气。随着“刷啦刷啦”的石子摩擦尖叫,王峻山不仅牙齿发酥,整个身子还变得像纸片一样,轻飘飘、摇晃晃。他一个身子完全压到洋锄上,一刻不停地往空粪箕里拽拉公分石,人完全虚脱。四下无风,他全身被汗水浸透了,眼前除了一支支丢来的粪箕,只剩下白花花的公分石料。

  他整个人掏空了,只剩下了狗一样的瘫软和绝望。双手和双脚已经麻木得不听使唤,整个人心里除了痛楚,还是痛楚。

  料斗机全然不顾他心里的哀号,没完没了地轰鸣着,催着命。这样的无休无止,何时是个头哇?王峻山茫然了。没人帮他,哪怕是换他一分钟,让他喘口气,擦把汗。身边几个老工人跑来跑去,同样气喘如牛,同样呼吸困难。人影绰绰间,王峻山眼前迷糊了。汗水和灰土蒙了他的眼。他甚至无法看清身边的一切。唯一的愿望,是一屁股坐到地上休息一会儿,哭一场、睡一觉。可没有,机会完全没有。他唯一能做的,是再咬牙,冒上汗,再顾不上着了火一样的喉咙灼热。身子软软地,已经没有一个部位属于他。他疲惫不堪,稍不注意会站立不稳,一头砸倒在地。这样的劳作,让他刻骨铭心。他感觉自己如同喝醉了酒,摇摇晃晃,与酒鬼们在进行着一场搏斗。

  等到龚汝德叫停,搅拌机终于止住震耳欲聋的声响时,天色已经黑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