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山行

　　朱老板这个年是过的愁眉苦脸，上次李业华还车的时候，面无表情，连句话都没说，钥匙一扔就走。朱老板摸不着头脑，心里忐忑不安，七上八下的，等回去仔细看了一遍，才发现信封扔在后座位上，后备箱里的酒原封不动，四条烟只拆开其中一条中的一包，而且还只抽了一根！大衣倒是不在了。朱老板当即照着自己的亮脑门狠狠的拍了下去，娘的，老子是聪明过头了，犯了人家的忌讳！

　　李业华的意思很明白，你有心考虑到天冷，备了两件大衣，我承你这个好意。信封里放油票是可有可无的事情，也是你考虑仔细，加油方便，但是你信封里塞钱，可就过线了，连油票一起给你扔回来。

　　朱老板懊恼的骂自己是蠢猪，自己是想着李业华方便，放上钱和油票，但是没想到，人家李业华是什么人，会看上你这点钱？人家这个身份，还需要用钱办事？就算用到钱，也轮不到你啊！你不但犯了忌讳，还跌了人家的身份。抽你一根烟，是明明白白的告诉你，这是给你留个香火情呢。这是给自己留个余地呢。

　　朱老板年前打了两个电话，李业华都没搭理，朱老板提心吊胆的过了一个年，今天又鼓足勇气，天黑的时候又打了一个。

　　“李主任，我是老朱啊。”朱老板小心翼翼的拿着话筒，

　　“恩，”李业华今天正好下班的早。

　　“李主任，现在放不方便，想请你吃个饭。您看到哪合适？”朱老板心都悬着呢，不敢啰嗦，直接讲明。

　　李业华今天心情不错，也把朱胖子晾了一阵子了，让他长点记性，自己在罗建业身边，凡是都要小心，不仅是自己做事要赶紧，不能给别人留口实，更重要的，不能坏了罗书记的名声，身边人胡作非为，落个识人不明。

　　“那就吃鱼吧，五里墩长江路口。”李业华说完挂了电话。

　　朱老板如获重释，准备叫司机马上开车，想了想还是自己开车去接，“老张，你从前面路口下车，打辆车，两个小时以后到龙泉鱼庄等着我。”

　　朱老板一边开车一边想，李业华上次只抽了一根烟，那就是告诉自己，仅此一次。

　　刚打春不不久，乳山村的人闹到镇里来了，几个村民拎着几条死鱼，吵吵嚷嚷的。刘贵州气的脸一红一白的，拎着死鱼在镇政府大门口，这不是给自己难堪吗。沉着脸对着童主任说了一句，“去叫韩镇看看，怎么回事!”政法治安、社会事件都是韩文中分管内的，肯定要找他了。

　　韩文中刚从与寿州交界的东津村里回来，刚到门口就看到童主任在找自己，童主任把情况讲了一下，韩文中把几个村民请到办公室,详细问清楚。

　　原来乳山村四面环山，山窝里有个水库，山清水秀，村里养了不少鱼，乳山村的山和罗山村差不都，都是小山岭，山多地少，而且这几年采石炸山，周围的山头都被削掉一半！连树都剩的没多少了。部分采石头的村民富了，但是大部分村民却越来越不好过，而且这几年，因为炸石头，都是简易的加引线，出了不少事故，附近几个村都有死人的。

　　山北边就是江淮化工厂，江淮化工厂是个几千号人的大厂，因为有军工备战的因素，而且是化工高危、高污染行业，出于战备、安全等原因，当初选址就建在山里面，要进化工厂，还得从和八公区搭界那条辅路才能进去，只有一条路，而且山里也只有化工厂一个单位，方圆十里连户住家的都没有。化工厂自己的家属区都建在山外头，谁敢住它旁边啊。化工厂有些污水，就顺着山沟往外排，往年也有不少流到乳山水库里的，也都交涉过几次，最后都是不了了之，但是都没今年严重，自从打过春，水库里的鱼成堆的翻上来，村民不愿意了，找到村里，村里去了人，结果到了化工厂连个管事的人都没看到。

　　韩文中听了这个情况，也是头疼，最主要的还是，江淮化工厂不属于唐家山镇。这就拿他没办法，这样的国有大型企业，几千号职工，还有几万号家属，有自己的学校、医院、护厂队，财大气粗，腿粗腰圆，一个小小的唐家山镇，别说你能管着，人家根本业不会放在眼里。而且，你还管不着人家。

　　韩文中让几位村民先回去，村民也知道，化工厂不属镇里管，这事不好弄，这都多少年的老问题了，能弄，早就弄好了，但是不找你政府，还能找谁？心里虽然不高兴，还是扔下死鱼了。

　　韩文中又是气，又是笑，到唐家山镇来，第一次有人给自己送礼，还是两条发臭的死鱼。

　　韩文中在办公室里想了会，拿出笔记本，叫上政府办的小邱带上相机，先开车到村委会，结果支书和村主任都不在，一大早就去化工厂了，这两天正为这事头疼呢，还不知道村里有人都跑去镇上告状了。韩文中也没吭声，又叫上村里的副书记，一起去乳山水库，到现场看一看。车只能开到山脚下，一条弯弯曲曲的碎石路通向山窝里的村子，韩文中抬头一看，居然还有一个山门，盖的倒也是挺像会事的，花岗岩的切成的山门，样子很像单层的牌坊门楼，上面刻着三个绿色的大字：乳山村。

　　韩文中问了一句，“这乳山村名字是怎么来的？”

　　副书记想了半天，“因为这乳山水库来的。”

　　韩文中当时就被此人给镇住了，这不是废话吗，你也敢说的出来。我要是问乳山水库怎么来的，保准此人又会冒出，因为乳山来的。

　　几个人走了三里多的路，就看到水库，水库不算大，远远望去，犹如一块碧玉，藏在山窝里面，走近了一看，上面飘着不少死鱼，韩文中捧起水来，闻不出有化学品的味道，倒是有着死水特有的腥味。几个人又沿着水库走了会，才进到村子里，正准备找人问呢，乳山村的支书和村主任刚回村里，听说韩镇下村里来了，马上搭着村民的摩托车，风风火火的赶了过来，

　　韩文中笑了笑“还是你们有办法，咱几个就没想起来。”

　　陈支书抹着汗，嘿嘿一笑，“这村里山路多，跑惯了，坐摩托车方便。”

　　韩文中发了一圈烟，大家歇会再去看看。

　　陈支书倒没客气，从屁股后面的口袋里，拿出个保温杯，灌了几口，把去化肥厂的情况讲了讲，人家根本不当回事，几个村干部气的直骂娘。

　　抽完烟，歇好了，几个人顺着水库走了一圈，水库看起来不大，但是走一个小时也没走完，而且都是山石，连条路都没。最后终于在水库北边找到排污处，黄褐色的刺鼻的废水，弯弯曲曲从山腰上流下来，韩文中又带着大家爬到山腰，一根粗大的排污管，经过两座山岭之间，直通化工厂，山窝里的化工厂区里，厂房林立，烟囱高耸，简直就是一个微型城市，占据整个山窝子。排污管口的废水，味道更浓。小邱不等韩文中说话，拿起相机就拍。韩文中把周围几座山看了几遍，让小邱把附近的环境都拍一遍。

　　几个人下到山脚下的时候，累的实在走不动了。就坐在路边歇息。这时候，村子里咣当咣当的开出来一辆拖拉机，陈支书眼睛一亮，“韩镇，今天咱就坐一回敞篷的？”

　　陈支书长摆摆手，拖拉机减速了，但是没停，陈支书一个健步，抠住车屁股，左脚登住车后斗，右脚一抬，翻身上车，干净利索，一看就是经常扒拖拉机的主。

　　扒拖拉机可是村民出行的必备技能，随时随地，不管认不认识，跟着后面就上，还且还不用买票，继承了铁道游击队的优良作风。拖拉机一般不是熟人不会停，能上来就带你一程，上不来，可没义务专门等你。

　　这样的免费顺风车，关键在一个“扒”字！

　　这扒拖拉机是有讲究的，一定要从车屁股后面上，要是从侧边上，万一来一个失手，这铁牛哥从身上压过去，可是要命的事。压到脚了，那至少也是米分碎，压哪废哪，谁叫它重呢！从车屁股后面上，就算失手，咱也不怕，摔倒了再来。

　　几个干部跟着车屁股后面你追我赶，奋勇直追，耻于落后，使出各种密不外传的攀爬腾挪绝技，这时候可不管官大官小了，能者居上。最后众人毫发无损，全体到位。

　　韩文中在车上还没来得及享受一会成功的喜悦，就开始后悔了。山脚下的道路不平，拖拉机摇摇晃晃，众人东倒西歪，路面坑坑洼洼，众人被颠的如同小鸡啄米，拖拉机不时的压上一块大石头，毫无防备的把众人硬生生的从铁皮车斗里弹了起来，接着再狠狠的摔下来，“哎呦”之声此起彼伏，连绵不绝。

　　陈支书果然是此中高手，此刻还能腾出手来，给开车大哥的递了根烟。

　　韩文中被颠的五脏下坠，头晕目眩，又被几次高抛震的肝肠寸断。站又站不住，坐又坐不得，只好蹲在车斗里，弯着腰曲着腿，撅着屁股伸着头，几个猛击，撞到铁皮车斗上，险些把脊椎骨杠断，接着几次高抛，膝盖顶到胸口，几乎把韩镇长当场撞昏过去。

　　众人如大海中的一叶扁舟，在无尽的波涛之中颠簸，十指紧扣车斗边，深怕一不留神，被甩出这要命的敞篷车。

　　短短几里山路，放佛永无尽头。

　　开拖拉机的大哥，带着草帽，开着敞篷车，拉了一群大干部，兴高采烈，配合着拖拉机“咣当”、“咣当”的节奏，忍不住唱起了极具表达感情力表达的民歌，“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啊，往前走，莫回呀头。通天的大路，九千九百九十九呀。”

　　韩文中痛不欲生。

　　终于要下车了，如同西天取经，还要过最后一关，跳车！

　　跳车更是个技术活，必须要头朝前，脑朝后，扒着车屁股，就像仰泳比赛时的出发动作，四肢同时往后弹，然后一屁股落地，这才是标准的下法。顶多摔个屁股着地，但是有胳膊肘、手掌心撑着呢，怕啥子。要是背朝车屁股跳，那可就危险了，后脑磕在钢铁上是小，要是被车从背后勾着衣服了，那就拖着您在崎岖的上路上跑吧。

　　还有第三种下法，都是艺高人胆大的，站在车边上，眼疾手快，看准地形，纵身一跃，落地时抱头翻滚。但是风险极大，车子一颠，可能就会撞的头破血流；落地不幸，撞上石头，那就当场昏迷；被卷到车底下的，也不是没有过。“淹死的都是会水的。”这老话说的在理。

　　开车的大哥依旧没停车，放佛是上天专门派来考验这些取经的乡村干部。要么就是开车大哥觉得这些自己时间宝贵，反正就是不停，我又没让你们上来！

　　众人如同鸭子下水，趋之若鹜，你争我抢，再显秘技。

　　开车大哥高歌不断、绝尘而去，留下一地形状各异的干部。

　　韩文中几天都没在办公室呆着，屁股疼，不敢坐，不知道是坐车的时候颠的，还是跳车的时候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