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未央

　　天已变黑，街上行人匆匆，韩文中一个人漫无目的的蹒跚着，这个城市这么大，突然发现没有自己的去处。（.l.)心里感到一阵阵的苍凉，人不顺，喝凉水都塞牙，工作工作不顺心，家里家里也折腾。一个人沿着马路走，不知不觉走到了矿工二院里的球场上，坐在旁边的水泥台子上看人打篮球，刚想掏烟抽，发现出门啥都没带。心里又是懊恼。一个篮球滚到脚下，韩文中弯腰拾起来，朝着篮球框单手甩了过去，用力太大，球弹框而出，砸在路边的行人身上。

　　一个女子哎呦一声，“谁这么不长眼啊。”

　　韩文中恼怒的使劲踢了一下水泥板，脚踢的生疼。

　　“谁扔的，有病啊。”只看到一个女子的影子在黑暗中拾东西。韩文中只好过去。

　　到了跟前一看，穿着白大褂，带着黑框的眼镜，扎着马尾辫，是个女医生，正蹲在地下捡药盒，韩文中一边道歉，一边小心翼翼的把药盒上的碎玻璃渣子吹掉，帮忙放进托盘里。女医生没好气，正打算说落几句，借着昏暗的灯光，抬头看了看，“是你呀，韩文中！”

　　韩文中纳闷了，我认识你吗？

　　女医生这次可记得很清楚，这个大个子第一次送人来抢救，还欠了自己一双新鞋。这都隔了几年，上次来借被子的时候都没认出来。小伙子看起来斯斯文文，长的也清秀，发起狠来，说话的样子也挺吓人的。

　　“好啊，工作证不想要了？”女医生知道他不是故意砸自己的，但是心里有气。工作证押到自己那这么久了，也不来取，一直就放在抽屉里，照片不知道看了多少次，所以今天一眼就认出来了。

　　韩文中这才想起来，这不是上次程爸出事的时候，去借被子的那个值班女医生么。自己早就把这事忘了。

　　“政府里的人都像你这么蛮横呀？”女医生似笑非笑的嘲讽。

　　韩文中无话可说，盯着女医生的胸牌看，光线不好，字又太小，看不清楚，只看到前面是个石字，女医生被看的脸红了，赶紧把领口捂上，没想到这人还是个**！

　　韩文中看女医生用手捂住胸口，才反应过来，又是一阵懊恼，这都什么跟什么啊。不过是想看看名字呗。

　　石医生只顾防着韩文中，不小心手指玻璃碎片被扎出了血，韩文中赶紧伸手去抓住她的手。女医顿时羞的脸通红，想把手抽出来。

　　韩文中可不管这些，“别动”，把脸伸近点，小心翼翼的用指甲捏出玻璃渣子，然后用力挤出几滴血。

　　石医生使劲拽了几下也没拽出来，只感觉到韩文中鼻子里呼出的气哈在手心上，痒痒的，闻到一阵夹着烟草味的男人的气息。

　　拔出来一小块玻璃片，韩文中捏着女医生的手指头还想看仔细，有没有剩余的玻璃渣了。

　　女医生赶紧抽出手，起身退了两步，深怕这个**有下一步的举动，感觉脸有点发热，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喂，你这人….”

　　女医生后面说不出来话了，气的顿了下脚，“明天下午，外科，来拿你的工作证。”说完，捧着托盘小跑走了。

　　韩文中叹了口气，我长的有这么可怕吗！

　　石医生回到办公室，坐下来半天，心跳还是快，不知道是跑步累的的，还是刚才紧张的。对面的大姐看到她满脸红潮，忍不住打趣，“哎呦，今天咋了，拿个药都累的满脸通红？怕是遇到老相好了吧？还是发春了？”

　　石医生脸红的更厉害，“你滚，老不正经，怎么当大姐的。”

　　大姐笑的更欢了，“还不好意思了，长的这么俊，我这个女人，都忍不住想娶你呢。”

　　石医生气呼呼使劲摔了摔手里的值班日志，查房去了。

　　刚走到门口，就闻到一股烟味，石医生立刻嚷嚷起来，“谁这么不自觉，又在病房抽烟了？”

　　刚说完，又想起来，刚才那个男人身上烟味也好浓，怎么没觉得难闻？

　　韩文中溜达到半夜，沮丧着回到家，卧室门依旧锁着。韩文中叹了口气，找到烟，猛吸了两支，裹着被子，在沙发上睡着了。

　　早晨韩文中到李镇长办公室汇报，最近要在下面几个村多跑跑，李荣光平时很少抽烟，专门拿出一包红塔山，扔给了韩文中，“文中哪，调整分工，也是工作需要，也是希望你多锻炼锻炼，你的工作能力，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该做的工作，还是要做扎实。”

　　李荣光后面的话，没有讲完：不要闹情绪，把工作做好。这个道理，相信韩文中清楚，不需要自己啰嗦。

　　韩文中点了点头，跟李镇长搭班子以来，两个人配合都是很不错的，李荣光能在这个时候这样说，韩文中心里还是挺感动。

　　程老师每天下了班，就回娘家陪着妈，和韩文中半个多月都没见过面。韩文中周五放学的时候在罗中门口等了程老师一次，程老师绷着脸，一路上不说话。

　　同样的一条小路，韩文中陪着程老师走了无数遍，承载着无数甜蜜的回忆，今天第一次觉得这条路走的无比的别扭。

　　到了楼下，程老师紧走了几步上楼，韩文中还在犹豫要不要跟上去，就听到猛的一下关门声，韩文中叹口气，也没坐车，一个人落寞的慢慢走了回去。

　　到了家里，已经累的两腿打软，从身体到心里，只觉都得被人抽干了力气，一点劲都使不出来，虽然又累又渴，却连水都不想去倒。

　　看着橱柜里摆放着的造型生动漂亮各种蜡烛，汉钟离永远都在乐呵呵的笑着，似乎永远不知道活着的人，一生之中有着数不尽的酸甜苦辣，心酸愁苦。

　　韩文中迷迷糊糊的昏睡过去，半夜醒了，又睡不着了，烧了壶开水，泡杯浓茶，披上军大衣，坐在阳台上抽着烟。

　　万籁俱静，人静，城也静，整个城市还沉寂在睡眠之中。

　　韩文中喝了两杯热茶，心窝里有了些热气。

　　这几年的经历，在脑子里慢慢的闪过，那些人，那些事，还有大学，高中的那些人，那些事，直到在最安静的时候，才发现它们其实一直都没有离开，也没有被遗忘，都在记忆的角落里静静的躺着，等着自己有一天累了，想休息的时候，才会重新想起它们，发现它们。

　　韩文中禁不住想起来了上学的时候，看到过的一句西方谚语，“我在世间行走，记忆，是唯一的行李。”

　　此时此刻，陪伴自己的，只有用生命和青春渲染过的记忆。

　　想想自己从一个中学教师，一步步走到今天，以前在罗中的时候，只想过一天算一天的混日子，到现在，一点点在社会中磨练出头，刚刚开始明白什么是自己要追求的，刚想要做点事情，想要坚守自己的信念，想要改变那些不公不平，就马上被人为的折去双翼。禁不住一声长叹。

　　开始来唐家山镇的时候，自己一直低调务实，一路倒也顺风顺水，

　　但是这一切诸顺，很大程度还是源于孙书记。孙书记刚被免职，马上自己就被整。下一步又将如何，也不是自己能够考虑到的。唉，这些事操心也操不了的，大不了还是回去当自己的老师去。

　　但是，这老师，还能回去当的成吗？

　　要怪，还是怪自己没有后台，其次，是自己触动了不少人的利益。虽然只是一个小煤矿，又岂是自己一个小小的副镇长能动的了的，刘贵州在唐家山做了这么多年的书记，都没敢蹚这趟浑水，李镇长平时很少表态，对小煤矿也从来没吭过声，其中的忍字功夫，自然是修炼的相当了得。虽然孙书记从没对自己有过什么特别照顾，但是大家既然认定你韩文中是谢集区一把手的人，自然都会容着点，容不下的，那也得忍着。现在孙书记走了，还不立刻要给自己来个清算！

　　果真是应了那句话，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不过就算回头重来，还是要关，彻底把这样吃人的小煤矿关了。老子不后悔，韩文中把烟头狠狠的按灭。

　　哪些藏在后面看不见的人和势力，为了这些黑金，让那些旷工们在缺少安全保障的井下，为他们命。韩文中心里无比的愤慨，他娘的，你们这些人，一个两个养的肥头大耳，看看那些旷工在那样简陋的矿井里面，像狗一样的在坑道里爬来爬去。老子哪天能翻身，立刻封了小煤矿，断了你们的根，看你们还能得意起来。

　　翻身，谈何容易，一没背景，二没后台，三又得罪的明里暗里的一些人和势力。从自己现在的情况来讲，想翻身，简直就是妄想，韩文中心里涌起一阵悲愤之意。

　　又点起一支烟，韩文中问自己，发现问题的人多的是，为什么偏偏是自己去做这个出头鸟，自讨苦吃？

　　想着想着，默默背诵起《唐吉坷德》里面的一段文章，

　　“对抗无法匹敌的对手，承受难以承受的悲痛，向着勇士都畏惧之地前行。

　　不管多么的绝望，不管多么的遥远，毫不犹豫的为梦想而战。

　　为了那光荣的使命，即便通往地狱也不肯退缩。

　　坚守这光明的使命，闭上双眼，内心必能得到安宁和平静。

　　无所畏惧，带着伤痕的人，

　　将战斗到底，直到摘取梦中的那个星。”

　　从小到大，书本上和老师们教育给我们的唐吉坷德，都只是个可笑滑稽的傻瓜，不但不自量力，而且极其愚蠢，居然向着巨大的风车挑战。而今天，韩文中在这种心情下，才真正体会到，唐吉坷德，是一个真正的勇士，真正的敢于向那些无法战胜的敌人挑战，而且不怕牺牲的战斗下去。

　　这座灰茫茫的城市，依旧沉睡在黑夜之中，山脚下，街道上的路灯，和少数亮着的窗户，点缀着煤城的黑夜，韩文中裹紧了军大衣，黎明前的黑夜，最是寒冷。

　　矸石山的信号灯，依旧不急不缓的，像呼吸一样的熄灭，又亮起，只是今晚，天天陪伴着的那个人，却不在身边，夜如此之长，相思也未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