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散去,王登清醒过来。
他像是掉入水底一般,四周全是浑浊发黄且带着黑色絮状杂质的浊水。
没有魔修的身影,只有他孤单一个。
向上看是飘飘渺渺,极为微弱的光线。向下则是幽暗漆黑深不见底的黑暗,同时一股微弱的引力正拉着他往下坠。
王登晃晃手臂,他现在只是魂魄,手臂似真似幻,能轻易从浊水中穿过。
再看全身,都是似真似幻的模样,任由浊水从中流通。
只是胸腹内有着大大小小十几个黑色污块,形状似虫茧,上下长着长长的须子,与魂魄相融,不知是为何物。
“我是在什么地方?抓我的魔修又在哪里?”
王登脑中闪过几个问号,本能的向上游去,然而刚向上半个身位,他的眼前又是一黑。
高耸入云的苍云山北侧,一条延绵不断的青石山道从山底直通山顶。
山道上,一个身材瘦小,衣物单薄的少年正踩着一尺高的青石台阶,不停地向上攀登。
少年便是王登。
修行资质测试的结果已经出来了,他被定为中下品,而成为苍云剑派最低等的记名弟子,也得中上品的资质。
他现在要么回家做一辈子的凡人,要么在日落之前爬登天梯上山顶,博一个最后的机会。
一万两千六百个台阶的登天梯,是他加入苍云剑派最后的希望。
“我不能回去,我还要报仇!爹娘被狼妖杀了,想要报仇就得是修士,就得成为苍云剑派的弟子。”
王登犹如痴傻了一般,咬着牙,口中不停地重复嘟囔着这一句话。
同他一起爬山的百十个孩童,要么在长长的山道上失去信心下山了。要么体力不支累瘫在山道上无法动弹分毫。
陡峭延绵的山道上,只有王登一个不停向上的身影。
日头渐西,橙红色的阳光为山道顶端近千阶的台阶,镀上一抹淡淡的红色,也将青石台阶上的血液脚印遮掩起来。
托从小进山采药的福,王登的体力远超常人,但是想登上一万两千六百阶的登天梯还是太难了。
他脚上的布鞋鞋底已经磨破,双脚也磨出血泡,每走一步,便会在青石台阶上留下一个淡淡的血液脚印。
但是王登仍然没有停下,虽然很疼,但他还是向上一步一步爬着。
夕阳渐隐,只留下微微一角。
只剩最后七八十个台阶王登就能爬到山顶,甚至站在那里的两名苍云弟子的容貌都能看个清楚。
王登趴在青石台阶上,犹如地里卑微的虫子,奋力的向上蠕动着,他已经没了站立的力气。
一阶,两阶,三阶···王登逐渐靠近山顶,甚至能听见两人的交谈。
“这倒是个有毅力的。”站在山顶的两名苍云弟子中的一个说道。
另一人顿了一顿道:“可惜夕阳只剩一丝光辉,而他却还差着将近二十阶台阶,要赶不上了。”
要赶不上了吗?
王登心头一沉,紧咬着牙,要压榨出身体内最后的力气加速爬,然而他的身体早已透支,不停下来已经是极限,如何还能提升速度。
就在这时,王登忽然觉察到背后刮来一阵狂风,风吹过自己时竟然将他也吹了起来。
原本沉如山石的身体,此刻却轻如柳絮,只需轻轻用力,便不停地向上飘,不一会便越过二十阶台阶,落在了山顶上。
没落地,王登便听见一人道:“陈阳师兄的秋风剑意竟然能运转到如此地步,不用借助飞剑,便可随意施展,这已经是剑意小成了吧。”
叫做陈阳的弟子开口道:“前几日我于山顶悟道,见山风呼啸,穿林而过,有所感悟,勉强将秋风剑意修炼至小成境界。”
“陈阳师兄不愧是诸葛长老座下大弟子,这份悟性我可比不了。”
“那里,那里。岳师弟的春雷剑意不也入门了吗?过几日去岳长老那里求来一丝天雷道种,顷刻间便可将春雷剑意大成,要比我等修意决的弟子轻快多了。”
王登爬在地上听二人讨论了半天修行,终于回复了几分力气,勉强能坐起身来。
两人见状也停了交谈,看向王登。
王登拱起手对着陈阳道:“多谢仙长援手,才让小子登上山顶。”
陈阳模样俊朗,面白无须,身穿月白锦袍,腰挂碧绿翡翠,一副浊世公子哥模样。
“我之所以帮你,也是看在你毅力非凡上,希望你入门之后仍能保持这份毅力,努力修行,回报宗门。”
说罢,他从袖口内掏出一枚白玉令牌,递给王登。
“接过此牌,你就是苍云剑派的记名弟子了。”
王登抬起不停颤抖的手,捧过令牌,看着玉石上刻着的记名弟子几个大字,瞬间泪流满面。
我成为苍云弟子了,我可以修行了,我可以为父母报仇了,巨大的喜悦感瞬间淹没了他。
忽然一个恍惚,王登眼前场景犹如烟雾般散开,又再次聚拢。
他却再一次出现在了延绵不断的山道上,奋力的向上走着。
“我不能回去,我还要报仇!爹娘被狼妖杀了,想要报仇就得是修士,就得成为苍云剑派的弟子。”
一阶,两阶,三阶······登顶,领取令牌。
我成为苍云弟子了,我可以修行了,我可以为父母报仇了,巨大的喜悦再一次淹没了他。
眼前场景再次变换,王登又回到山道上。
“我不能回去,我还要报仇!爹娘被狼妖杀了,想要报仇就得是修士,就得成为苍云剑派的弟子。”
“咦,爹娘?我不是个孤儿吗?”
他的脑中忽然闪过这么一个念头。
然而不理他的疑惑,王登的身体仍然向上走着,步伐、速度、乃至各种动作与前两次分毫不差。
只是这一次,王登的心里的情绪起了一丝变化。
“爬山?成为苍云弟子?报仇?可我没有父母要为谁报仇?修炼成仙?这不是封建迷信吗?”
两种不同的意识不断的在他的头脑里来回交锋,等他成功登顶,巨大的喜悦再次淹没他时,这种喜悦的情绪中已经夹杂着疑惑、惊恐。
咔嚓,像是玻璃破裂的声音响起。
如烟雾般消散又重聚的场景上出现了一条条巨大的裂缝,缝隙内是奔流不息的浊水。
王登又回到山道上继续登山,但他脑海中的疑惑越来越大,也就使得四周裂缝越来越多。
最终整个登山的场景犹如破碎的镜子一般,轰然倒塌,而王登也回到了浑浊的河水之中。
他略带茫然的看了眼四周,还不理解刚刚发生了什么。
这时,王登的魂魄出现了一丝变化,在他胸腹中的十几个虫茧忽然裂开了一个,紧接着化作一团墨汁状的东西。
王登看向自己的胸口,那团墨汁向着四周飘散,不断地侵蚀他的魂魄,不一会他的整个魂魄都变成了黑墨色。
“这···这是怎么了?”
就在此时,四周的浊水流过他的魂魄,每流过一次,一些漆黑的杂质便被浊水带走。
几息功夫过后,王登魂魄里的黑墨被浊水带走,又恢复似真似幻的状态。
不,与之前略有不同,那种似真似幻的感觉少了一点,略微有些许凝实的感觉。
王登感觉到一股发自灵魂深处的轻松感,像是挣脱了什么无形的枷锁一般。
“我的魂魄更强壮了?”
王登心中暗暗想到。
“刚刚我向上游,然后不知怎的就被困在前身的一段记忆中,等我挣脱出来,身上便破了一个虫茧,然后魂魄便增强了,这又是因为什么?”
他不知原因,便暂时不想,决定再向上游一段,看看是否会跟刚才一样。
王登又向上游了一个身位,眼前再次一黑。
采药山的悬崖峭壁上,王登左手抓住一块凸起的岩石,身体紧贴着崖壁,尽力向右方探腰。
他的整个身子犹如拉满的大弓,而他的右手便是搭在弓上的利箭,正对着一株长着拇指大小朱红果子的灵草。
这时赤果草,是炼制治疗外伤的灵药蕴血丹所需的主药。
此草每十年才结一枚朱红色果子,眼前这株已经结了整整八枚果子。
王登试了几次,都摸不到。
他只能再往右移动脚步,左脚踩在岩石上,右脚悬空,左手死死的抠住岩石,右手猛地一探,再往回一捞,一把将那株赤果草给摘了下来。
“太好了,有了这株赤果草便能得八百功绩,抵得上我三个月的收获了,只要凑够了一万功绩,我便能换取《基础吐纳术》开始修行。”
王登揣好灵草,爬上悬崖,正要回去交差就被四五个少年拦住。
这几人为首的名叫张骁,也是记名弟子。
但与王登爬登云梯获得记名弟子的身份不同,张骁出身苍云剑派四大修行家族之一的张家,所以他的修行资质虽为下下,但直接就是记名弟子。
张骁平日里嚣张跋扈,在采药山上作威作福,王登往日都是绕着他走,不想今日被堵在这里。
“将你刚采来的赤果草交出来,那是我先看到的。”
王登脸色一变,双目瞪圆,怒声道:
“凭什么?”
张骁满不在乎的道:
“凭我是张家子弟,而你只是山野小子。”
王登忍着心中生出的怒气,大声道:“门规规定,灵草宝药,谁采的就归谁。”
张骁道:“还敢顶嘴,给我揍他。”
几人一拥而上,便是一阵拳打脚踢,夺下赤果草后扬长而去。
王登带着一腔怒火,满身伤痕,找到采药山的管事讨个说法,却被一句“何人能做证呀?”顶了回来,明知道他是有意包庇张骁却也无可奈何。
憋得他只剩下心中满腔怒火,憋得双目赤红。
这段记忆只轮回了一遍,王登便清醒过来,因为他的性格与前身相比大不一样。
前身童年有父母照顾,过得还算幸福。
而王登是在孤儿院长大,小时候便明白什么叫弱肉强食,想要不被别人欺负就得不怕疼。
若是他被张骁截住,定会将赤果草直接扔下悬崖,然后与张骁他们拼命干上一架。
作为一个光脚的,不拼命,什么时候也吓不住穿鞋的。
回到浑浊的河水中,魂魄内又一个虫茧消失,王登的魂魄再次加强。
对两次记忆分析过后,王登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这两段记忆场景似乎不重要,倒是情绪很关键。第一次是喜,第二次是怒。”
他心中顿时有了感悟。
“人有七情六欲。七情者:喜、怒、忧、思、悲、恐、惊;六欲者:见欲、听欲、香欲、味欲、触欲、意欲。
佛门有言,七情六欲乃是人心最大的约束,若是能够看破,便可得大智慧,成大神通。
而且二者数量之和正好为十三,也就对应着十三个虫茧,那么下一个就是忧了?”
王登向上一游,再次陷入记忆里。
片刻过后,他清醒过来,胸口虫茧破开消失不见。
“这次的记忆果然是忧,十三个虫茧对应的也就是七情六欲,也就是前身记忆中最能挑动对应情绪的记忆。
而这种记忆,对于前身或许不易勘破,但是对我这个性格记忆与前身大不相同的人来说,倒是有些取巧了。
而且每次魂魄加强之后,我对于记忆幻境的抵抗又有所增强,从中挣脱更轻松了几分。
忧这段记忆,第一遍没有演完,我便清醒过来,等记忆结束,我就能从虫茧内挣脱了出来。
后面破开的虫茧多了,或许我能醒来的更早。”
果然,之后的思、悲、恐、惊几段记忆王登轻松度过,甚至最后的关于惊的记忆,王登刚刚进入便清醒过来,经历记忆场景时便如同做清醒梦一般。
七情已过,便是六欲。
王登的欲望与前身的欲望更不一样,见欲、听欲、香欲、味欲、触欲被他轻松度过。
如此他胸口只剩下最后一个‘意欲’虫茧。
王登向上一游,进入意欲之中。
广阔的大厅内,王登正在搬运桌椅。
片刻之后,王登清醒过来,以类似清醒梦的视角旁观这段记忆。
这是去年岁末,苍云山来采药山上核对一年所采的草药数量,同时轮换采药山上的内门弟子的时候。
苍云剑派按照修为境界划分弟子等级,筑基境为真传弟子,炼气境为内门弟子,学习了吐纳术尚未炼气的为外门弟子,以及最低等的记名弟子。
王登之所以出现在这里,是被指派来布置场地。
就在王登搬动桌椅时,身旁一记名弟子忽然开口道:“牧朝雨来了。”
牧朝雨,苍云剑派四大家族牧家的嫡女,长老牧清源的玄孙女。
她与前身同岁,但是相比只是中下资质的前身,牧朝雨的修行资质可是上上品,这在几个顶级宗门内也是不俗。
据传闻,牧朝雨十五岁开始修行,吐纳三个月将后天内息转为先天内息,进入炼气前境凝气境,半年后将先天内息淬炼成真元进入炼气中境化真境,两年后炼出第一口真气进入炼气后境聚气境。
有人说她能在三十岁之前冲击筑基境,成为苍云剑派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筑基修士。
若只是天赋不凡倒也罢了,牧朝雨长得还十分漂亮。
云髻雾鬟,肌肤如脂;眉若轻烟,清新淡雅;杏眸流光,水色潋滟;琼鼻挺俏,唇若点樱;浣纱西子少颜色,月舞貂蝉差三分。
再加上不知从何处传出,牧朝雨体质特殊,若能与之结成双修道侣,男修修行便可犹如神助,故而她会在筑基之后选一人结成双修道侣。
因此,牧朝雨便成了苍云剑派所有男弟子眼中的梦中情人,冠以苍云剑派第一美人的称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