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时节，天蒙蒙雨。
八百里杏川杏花红，杏子河了崩腾流淌，川边低塬上杏川城早起炊烟。
一家人排着队，十分隆重的打开祠堂大门，仔细清扫，焚香祷告，祭拜先祖。
出城扫墓的人，骑着马，哒哒哒的在长街奔驰。
出城踏青郊游的人，则拖家带口。
高头大马拉出一个个华美的厢车，在车声辚辚中，排队出城。
这个时候还敢出城游玩的，多是不缺钱财的大户。
后面多跟着冗长的护卫队，金光宝气的，彰显着各家门面。
许越便走在这些马车队伍的边上，快步进城。
不时拿衣服袍袖擦去鞋上泥水，检查一下衣服是否沾上了泥点。
包裹里的衣服可以是脏的，全当作丝锦用了。
脚上的鞋子，和身上的衣服，必须是干净的。
就算被判了徒刑，也不能在仪容上丢脸。
车厢有少年揭开帘子，惊喜道：“娘，你看呢。
“是球哥。
“球哥这么早就敢一个人京城了，真厉害啊！”
许越转头，咧嘴笑了下。
帘子拉下了，并无回应。
孩子抱怨，“娘，你挡住我了，球哥冲我招手呢。”
“球哥去我们学院讲过学的，球哥的剑道可厉害了。”
厢车走远了，只听到妇人的抱怨声，“……剑道厉害有什么用，还不是连学院的学籍都没有……
“……没上过学院，大字不识几个……
“……亡命喋血的小猎头，能有什么出息……”
孩子大喊着说，“娘你就是不了解球哥。”
妇人隐约说，“……娘你不许接触这样的人，听到了没……”
蒙蒙雨，好像无数把利剑刺在许越身上。
许越最后整了下衣领，看了眼鞋子。
确定身上一尘不染，大步迈入城门。
今天的城门卫都是陌生脸孔。
城门卫长就要上来阻拦，却被旁边兄弟拦住。
“球哥！”
几个城门卫叫了声。
声音略显杂乱。
丝毫不敢阻拦。
许越只是平静的点了下头。
迈步间，便踩走在干净的石板路上。
走过后，留下湿泥印。
马车走过后，多有掀起帘子，观望一眼。
也不知是看许越，还是看地上的泥脚印。
许越只当没看见，快步而走，一会儿便看到了药香楼。
一大清早，药香楼已经热闹起来。
高台大阁之中，关于诗、词、曲、棋、茶等等的聚会已经开始筹备，多以“缅怀”“追思”“忠孝”为主题。
所以，高台上，传廊过楼中，红玉湖畔，画舫前，多是一群群欢笑声中强说愁的少年们。
燕连城说，“红玉湖如镜，红境如我心！
“常照莲蓉妆，时时表真情！”
曹薛说，“如今红玉湖生红玉莲，照印红莲影，莲蓉姑娘真如红莲一般灼灼若仙，不染风尘。”
旁边伙伴皆称赞，妙妙妙。
许越在旁边走过。
只是看了湖中红莲。
这红莲是他在山里挖回来的。
当时只是一棵小苗，黑心的老板娘随手就拿走了，只留下半两银子。
萧莲蓉看了见许越，忙凑上来，说道：“邦丘哥哥，爹爹说今日清明休牧，你这是要去楼子里？”
“是小蓉啊。”
许越回头笑着说。
没走过去啊。
寻常时候都要上去逗弄一下儒生家的小丫头。
等姑娘再大些，最好能认儒生做个老丈人。
把佳人抱去床上，最好能把儒生气死。
当然，也就恶趣味想一下。
此刻见到城主家的公子与一群小狗腿都把眼睛登出来了。
“你们玩，我找老板娘有点事情。”
许越摆了摆手。
快步走过杨柳岸，走过湖上的长廊式拱桥，就老板娘风风火火的从远处走来。
“哎呦，城主要大摆宴席。
“一句话，我们就要跑断腿。
“偏偏这个时候又出了这事。”
只听老板娘抱怨着，转而问道：“这小煞星什么时候到的？”
听旁边小厮回道：“球哥刚刚到，进入楼子并没有与人交谈，只说是要找老板娘。”
“这个小煞星呐。
“前些天才骗了老娘6万8千两白银，今日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本想留他在楼子里再干十年，这大家都皆大欢喜。
“现在倒好，判了徒刑，上面要求立刻把人赶出去。”
“老板们要赶走球哥？”小厮惊呆了。
听老板娘说，“你个小崽子，老娘花费了半辈子人情的投资都黄哩！
“你以为老娘愿意赶走这样的摇钱树？
“老娘说话不算啊，为了楼子的声誉，也只能赶走这个小煞星了。”
听小厮道：“那您可要把话说明白了。
“您要是敢伤球哥的心，兄弟都不干了。”
“你……还反了你了。”
老板娘瞪眼。
看到许越，眨眼便换上一张笑脸，“邦丘啊，听说你受伤了，身子还好吧。”
许越也不知道自已为什么能听到老板娘与小厮的对话。
抹去脸上雨水，只当冷汗了，有气无力的说道：“伤了根基，本就没几日可活了。
“又判徒刑，这怕是要累死在路上。
“就是临行前，向老板娘告个别。”
旁边小厮眼睛都红了，忙上来搀扶，眼泪道：“球哥啊！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您会搞成这样？
“您没了，让兄弟们怎么活啊！”
老板娘皱眉轻斥，“干什么呢，快下去干活去。”
小厮喊道：“干什么活？
“球哥救活了我李二一家人。
“球哥现在都要死了，我还跟你干什么活！？
“不干了。
“——球哥啊，不就是徒刑嘛，我跟你去。
“什么活儿都有我来干，你好好歇着。”
喊话间。
周围已经聚满了人。
皆是围在许越身边，神色不善的看着老板娘。
“干什么？
“李二不干了，你们也都不想干了？”
老板娘瞪眼。
半老徐娘的脸上，一双凤眼缓缓瞪大，眉头皱起，厚厚的脂粉好像要掉下来。
“都闭嘴。
“滚去干活去”
许越轻斥一声。
拍了拍李二的肩膀。
笑道：“傻李二，我好着呢，都是装的。”
李二与周围人都是将信将疑，呆着没反应。
老板娘咆哮道：“好崽子，老娘为你担心了一晚上，大清早的你既然拿老娘开玩笑！”
许越没有感情的笑，“老板娘素来嗓门大。
“跟着老板娘干了这几年，兄弟们低声下气的都习惯了，只要能活下去弯腰赔笑还不容易吗？
“老板娘对我有许越活命大恩。
“今天我许越把话放在这里，只要老板娘在楼子里一天，我许越就愿意为为楼子卖命一天，绝无二话。”
老板娘看着许越沉默了下，咆哮道：“契书已经写好了，拿了东西，立刻滚蛋！”
“是。”
许越低头应下。
跪下磕了个头。
转身就走。
李二摔了麻布，冷哼道：“你这薄情寡义的黑心老女人。
“你李二爷不干了！”
“不干了！”
多半数人都摔了手中东西。
“球哥，我跟着你去。”李二跟上来说。
“你个傻李二！”
许越在李二后脑上拍了下，烦躁的挠了下头，“去找卢完，和萧大人一起把楼子里的钱还了，契书拿回来，不要拖拖拉拉的。”
“萧大人愿意吗？”李二心虚。
“不愿意就抢。
“滚蛋。”
许越踢了一脚。
快步离开药香楼。
没有回头看一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