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行勿取真经 第六章 朝圣【下】
作者:蒋文涛的小说      更新:2022-10-23

  七,朝圣【下】

  (拜谢夫子是绕不去的,它往往超越信仰且包含的更多。)

  这座前殿被浓郁的香烛味灌满,大抵百座石炉上插着手指粗细的香烛。周围斑驳的墙面上除了凹出的拱门便是夫子生前传道授业的情景图,多年的风吹雨淋后他们竟然还能保留至今。最是令林远无比惊奇的是:远看模糊的情景近看却如登临其境般无比逼真。

  有许多朝拜完的青年学子并不直接去观摩圣人壁,他们会在墙边观看,时而与夫子对视,仿佛跨越了时间。

  林远没有选择参拜,他本就是个混子,又不靠读书吃饭。

  在周围游荡一些时间后,林远只是发现些许残破的壁画跟一所隐匿在角落的茅房。胖子此刻也完成了上香,被林远的呼喊声吸引。白衣男子当然也有注意,但也只是警惕地看看。

  晌午温暖的太阳照在地上,巨大的狻猊像挡住了从南面射进的暖阳,这一片昏暗的布满裂纹的墙上还能看见前人纂刻的痕迹。

  书生快步跑了过来,端详了半天那些较为残破的壁画却也没发现什么,倒是肚子不争气地抽搐,先行去了茅坑。

  参拜的学子此时已隐去很多了,只有少数在壁画前摩梭。林远伫立在一篇文章前,这些是后人临摹的经典,一边还有许多一样的笔记,尽管字迹有不同但都算的上工整。林远很看重其中一篇残文里的一个经典段落——入公门,鞠躬如也,如不容。立不中门,行不履阈。过位,色勃如也,足躩如也,其言似不足者。摄齐升堂,鞠躬如也,屏气似不息者。出,降一等,逞颜色,怡怡如也。没阶,趋进,翼如也。复其位,踧踖如也。

  胖书生直言道:“夫子是圣人,却又是普通人,可能就算是圣人也未能免去俗世的困扰吧。”

  “同意。”林远爽快地回应了。待到胖书生一脸满足地窜出,殿前的院子里只剩下零星的学子与收拾残局的老翁。

  当林远真正踏上去后山的路时才发觉他们已经落后太多了。后山多杉树,凛冬后全落了个秃头。山间小路盘曲而上,蜿蜒时若游龙舞躯,多岔时又似阡陌田陇。

  “诚心不想走着上山,林兄,要是我家那蠢驴在就好了——”书生叨叨地叫,肥胖成了他观壁的最大阻碍。期间他甚至提出扶摇直上的不切幻想,一边的林远表示无奈但觉得并不需要安慰(理会)他。

  半个时辰攀登让胖子吃尽了苦头,庆幸的是终点已是临近眼前了。

  山顶像是被刻意削去般整齐平坦,沿阶没有了植被。石壁睡在正中,周围的石缝中点缀着斑斑点点的干苔藓,它就躺在那里仿佛万古未动。

  圣人壁的模样与普通山石没有差异,不同的是经历岁月蹉跎它并未崩裂消失,石壁上雕刻的画像依旧清晰可见。

  画像分两面,一面是夫子手指星辰立于崖壁之上。另一幅是经典的夫子授业图。石壁的角落留有一处空白,而所谓的脚注正是观壁后以手指代笔在壁上凌空留下属于自己的名字,倘若石壁显圣将其记录,那便代表了圣人的认可,而放眼古今能在此石壁留下痕迹的都是艳绝一个时代的人,他们的名字也将跟着夫子流传后世。

  林远与书生绕过人群瞄了半天并没有发现那个俊逸的男子,他们长抒一口气。

  此时已有许多人盘膝而坐,效仿图中三千弟子将视线投向画中的夫子,胖书生也有模有样地学着。林远此时才发现那男子坐在石壁后面与另一群学子观摩那副手指苍天的图像。

  不一会儿林远发现凝视雕像的许多人没了声响,此时就连拍打胖书生他也没动静,他们的眼是闭合但呼吸声还能被林远听到。“别傻了,他们已经入了梦境,这可是机缘。”男子冷漠地小声说道。林远心虚,移步到石壁后方,“你是?”

  “看壁吧别废话了。”他的话语中似乎带着厌恶但并没有恶意。林远见他闭眼便也盘膝而坐看向石壁。他的意识渐渐模糊,往事若过眼云烟,紧接着是一股冠彻天地的哀伤——

  苦涩与一股难以言说的悲伤占据了所有思绪,林远形若光点,那副壁画渐渐灵动起来。时光斑驳化作碎片在眼前拼接,石壁上的雕像全部被补齐。

  当朝阳洒下大地,夫子行到一处断壁,他的后面跟着三两个骨瘦如柴的弟子,断壁下是另一副鬼样子——

  已经很久没有下雨了,荒芜的田地中新坟连着旧坟,人们为生计远离家乡汇成迁徙的海流,途中饿殍遍野,尸体来不及掩埋便用草席裹着随意抛弃在路边,野狗成群啃着新鲜死者的尸体,总之一切都不尽人意。

  夫子的身躯逐渐伟岸起来,微风吹过他的袍子,他缓缓抬起头,林远体会到一股浩瀚无边的怒气或者说是悲愤之意。夫子的眼神坚定如铁,周身弥漫一股有形的浩然之气,一指指出,风云聚来,天地变色,那绝对是人所能及的尽头。

  夫子的袖袍在乱风中飞舞,雨点扑面打来,原本半白的鬓发全部变白,这一指造福了苍生,但也让他形同垂暮。显然,那一指的代价是巨大的,夫子原本还算魁梧的身材也消瘦了许多。

  林远无法想象一个人该有多大的意志,以至于它能够改变天地运行的规律。人真的能达到那种境界吗?即使是如今所知的天人境也远远无法与其比拟吧。

  如果说天人境界是力的尽头那么夫子所成的境界便是意的尽头。

  林远突然意识到读书人的可怕,但想了想胖子那副滑稽的样子还是有所迟疑。怪不得只有陈安年那等经世救国的奇人才能留下名字,他并不指望自己留名,倒是觉得圣人那股意志是自己该学习的。

  再次回神,天地将近崩裂,岁月倒转——

  林远猛然睁眼,只觉得身上吹过山间的凉风,“一切是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