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一连下了几日，我也遵照赵康玥的意思呆在东宫大门不出，这几天我除了偶尔到院子雪地里走走用寒风冷静头脑，便是独自在书房里写写画画。每天晚上苏菡儿都会亲自煮了茶水送到书房，甚至会陪我坐坐，但就算她怎么暗示我也没走出最后的一步，因为我知道雍城马上会迎来腥风血雨，等一切平息下来所有事终将尘埃落定，也包括我跟她的关系。

　　这几天时间里最轰动之事，是建王赵邵宁与韩尚齐小女的婚事。从事情传出开始筹备，到确定婚期，前后不过两天，也许是赵康玥自觉大限将至不能再等，为顺利让韩尚齐成为执掌兵权的辅政大臣，他干脆让十一岁的赵邵宁迎娶十岁的韩氏小女。婚期最终被定在冬月二十九，倒与我这个太子大婚时一样急。

　　如果说最初还有人觉得赵康玥是属意韩洛交托兵权的将领，到婚事公告天下，所有人都恍然原来赵康玥要托孤给当初助他登上皇位的老将韩尚齐。在建王婚事的安排上，周兴被钦点为证婚人，而一些早就不问朝事的老臣也都在主宾名单之列。赵康玥要将我这个太子拿下顺利将权力交给赵邵宁也算煞费苦心，他最信任的都是那些曾跟他打天下的“忠臣”，可当他自己回头看都才恍悟，原来那班二十年前的老臣要么被问罪要么被晾置多年，除了韩尚齐和周兴外，竟无一人还能堪当大用。

　　冬月十八，朝廷下旨封韩尚齐为殿前都指挥使，统调京师周边的兵马大权。

　　这为第二天的婚事奠定了基调，就算赵康玥只字未提要废太子立建王为储君，可到此时连普通的市井之民也知他心思。而我却只能呆在东宫，下午礼部派人来知会，翌日建王婚礼我和苏菡儿将作为兄嫂一同进宫观礼。此去皇宫甚为凶险很可能一去不归，但我还必须要去，因为我在雍城的所有安排还有一环没有落实，这件事非要我亲自去做不可。

　　冬月十九，大雪未停。雪花自穹宇纷扬而落，我与裹的很严实的苏菡儿走出了家门，这是苏菡儿首次以太子妃的身份出席皇宫典礼。之前我没有跟她做太多交待，她也只当此番进宫去去便回，临行前，我跟不能进宫的云月交待妥当，这才登上往皇宫去的马车。

　　建王的婚事礼节与我有所不同，韩氏小女之前已被接进宫中，所以省去了迎亲的环节。所有朝官只管进宫参加观礼便可，赵康玥对婚事甚为重之，进宫的朝官比太子大婚时更多，规格也更隆重。等我和苏菡儿在皇宫午阳门前下了马车，皇宫前已经有不少大臣在等候进宫。

　　在这些人中我没有寻到熟悉的身影，事实上我也不需要去管今日谁来谁不来。等赵康玥传召大臣进宫的手谕出来，我跟苏菡儿相扶着一起进到宫内到举行宫宴的长生殿内，却迟迟见不到几位主要人物的身影。不但赵康玥没出来，连李贵妃兄妹也不在，韩尚齐父子也未到长生殿内，右丞司马举也不在。整个长生殿内缺少主心骨，我跟苏氏小女坐下来没有多久，便得知另一边的婚事已经在皇宫正殿举行。长公主和驸马被邀前去观礼，而我这个太子竟未得传召。

　　长生殿的百官并不计较是否能亲自观礼，毕竟今日成婚的二人年岁都很小，今日婚事属于政治联姻，意义更在于婚事之外。我跟苏菡儿都是滴酒未沾甚至连筷子都未拿起，等过了正午，礼部那边派人过来知会，说是宫门打开众人自便，也就是说可以离宫。有些喝的意兴阑珊的官员开始在小太监搀扶下往宫门方向走，我也起身先送苏菡儿出宫，同时在她耳边交待两句，她这才意识到这次进宫的意义不简单。

　　“……出宫之后云侍卫会派马车来接你，所有事不要对外宣扬，否则你我还有你背后的苏家之人都很危险。等我事情办完，会去与你会合。”最后我郑重其事作出交待，也是想让苏菡儿安心。

　　苏菡儿却是用手死死拽着我的衣袖，用极其哀怨的目光凝视着我。我对她报之以能令她安心的笑容，亲自送她到宫门口，等见她上了马车才重新折返回宫。

　　我回宫是为打听韩洛的去处，之前我特别计算了御林军的轮值，知道韩洛白天正好当值，就是说他此时应该在宫内。可皇宫毕竟太大，想找到韩洛也非易事。就在我有些不知从何处找起时，一个身影出现在宫墙后，却是今日也一同进宫来观礼的老宫女隐娘。

　　“隐娘为何还在宫中？”我走上前关切问道。

　　“陛下在殿前突然晕倒，连建王大婚都不能亲自出席，老身是来知会太子一声，若要走的话快些走，陛下的病可能撑不了几日。”隐娘见到我颇感着急，拉着我的手交待道。

　　我这才知道为何之前突然说百官观礼的婚事变成在皇宫正殿秘密举行，原来是赵康玥突然病重又不想对外宣布坏了今日的喜事。我紧忙对她说明是要找御林军统领韩洛，隐娘拉我到一边，道：“太子且先稍候，老身这就找人去打探。”

　　隐娘毕竟是老宫人，又曾是三皇子和长公主的奶娘，在宫里她人脉广泛。她去了不多时便回来，跟我讲明了韩洛大概去处。我心中却有些诧异，因为此时作为镇守皇宫的最高统帅，没有在前殿保护宫中的几位正主，却独自前往了皇宫偏院。

　　我与隐娘分开，便往偏院而去。对于皇宫各院落我大概熟悉，不过一些冷清的院落却要花些工夫找，等见到韩洛时，他却在当日林妃设宴准备引我入局的凉亭中独自饮酒，那虽不在往东宫去的必经之路，却也距离东宫与皇宫之间的旁门不远。偏院冷清无人，虽然此时雪停，但皇宫中积雪尚未扫除，韩洛一身戎装坐在石凳上，面前只有一壶酒而无其他。

　　我走上前，韩洛先是一惊，随即抽出佩剑指着我。他在当班时喝酒是渎职，若换做是普通侍卫撞见他饮酒，被他灭口都有可能。当他看到是我，心神才定下来，还剑入鞘。

　　“韩统领因何独自喝闷酒，而不邀请在下？”我笑着先他一步坐下来。

　　韩洛仍旧不解打量我，问道：“太子缘何知道我在此？”

　　我沉声道：“这皇宫之中没有不透风的墙，韩统领以为能在这皇宫中寻到清静处？若韩统领真的想躲个清静，到不若往东宫去，反正路也不远。东宫里还有几坛美酒，都是往常年皇宫的珍藏佳酿，虽不及眼前的烈酒暖身，却足以开怀畅饮。”

　　韩洛对我抱着很大的戒心，冷声道：“下臣要前去当值，不能作陪。太子请自便。”

　　我抬头看着他道：“韩统领一身酒气，就算不是被陛下撞见，一些有心人妒忌韩统领位高权重，恐怕也会在陛下耳边进谗。韩统领还是先坐下来缓缓酒劲再走不迟。”

　　韩洛原本想避开我，但听到我的话不得不留下。他现在在宫里的地位很尴尬，原本他是被作为将来执掌兵马大权的核心人物来培养，连他自己都当将来是辅政大臣的不二人选，但现在执掌兵权的变成他父亲，他自然心有不甘。我之前便调查到，韩尚齐父子之间素有嫌隙，因为韩洛并非韩家嫡子，所以他才如此要强甚至不近人情。

　　我道：“韩统领大约是为陛下任命令尊为殿前都指挥使之事心有郁结，在下与韩统领素无交情可言，换做别时不会前来自讨没趣。但可惜，在下这太子位也朝不保夕，陛下病入膏肓，随时都会废太子而立建王。呵，在下与韩统领倒是同病相怜。”说着我拿起韩洛放在石桌上的酒壶，自斟自饮起来。

　　韩洛厉声道：“若太子前来是劝下臣不顾忠君之心，劝太子莫开尊口。既为人臣下臣还懂得何为礼义廉耻，陛下待我不薄，就算陛下任命的是家父而非下臣，下臣也不敢有悖逆之心。”

　　“好。”我对他举起大拇指，“好一个忠君爱国的韩统领，既如此，那在下也放心回去了。”

　　说着我站起身，没有继续盘留的意思，却是在临行前好像无意说道，“皇姐她昨日还对韩统领赞誉有加。可惜用不了多时，我们兄妹都成为某些人的眼中钉，皇姐她对韩统领的一片心意也要付诸东流。”

　　我刚走两步，韩洛突然道：“太子且留步，有些事，不妨坐下来说。”

　　我笑着回过头来，喝的有些熏醉的韩洛显然是更难掩心头对赵苑瑜的那股火热，也难怪他会突然改变心意要坐下来与我详谈。等我回身重新坐下来，韩洛突然气息浑重道：“有些话不用太子明言，下臣心如明镜。陛下早有立建王之心，陛下曾相试探，下臣并未表明态度。如今建王与舍妹成婚，其意昭然若揭。太子今日前来为说拢，如今执掌兵权的也是家父，下臣恐怕无法帮到殿下分毫。”

　　我笑道：“话虽如此，但事实并非如此。就算殿前都指挥使乃是令尊韩大将军，可令尊到底有多少亲信人马，恐怕韩统领应该比谁都清楚吧？”我的话令韩洛一愣。事情就差一层窗户纸点破，赵康玥之所以让韩尚齐执掌兵权，一来是因韩尚齐德高望重，更重要的是他没有自己的人马，跟京城周边的势力没有大冲突，将来御林军也是名义上尊韩尚齐军令，实际上这些人马还是各自为政。

　　韩洛思虑半晌，道：“光有下臣的御林军相助，也无法成就殿下的帝王之业。”

　　不拿出点诚意是不能打动这个生性孤僻的御林军统领，我道：“也不瞒韩统领，在下在江陵一战中收拢两万涪陵降军，如今兵马屯驻在澶州。到陛下传位时，也是这路人马杀奔雍城之日，城防中有在下的亲信，到时城门大开，兵马进城，呵，韩统领认为以如今雍城内的人马，可是能抵挡这两万人马的冲击？”

　　韩洛突然站起身来，他心头也是稍微震撼。之前跟赵康玥一样轻视我，是因为他们从开始就养成的思维定势，觉得既然我昏聩无能那就必是一无是处，连澶州的两万涪陵降军也是误打误撞才会到来。可当他听到我的话，才知道原来这一切都是我早就计划好的，若真如我说的一样，两万兵马可以过雍城城防进城，就算皇位是传给了建王，真正皇位的归属仍是未知之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