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乘坐马车是一种很奇妙的体验，惧黑的马匹跑得飞快，朦胧的煤气灯又不足以让人看清前方的道路，颠簸前行会让人产生一种是在赶往某件要紧事情的错觉。我只能根据车窗外闪过的片段推测，我们先是经过了一座带喷泉的公园，然后是一条有着泥土气息的小路，最后在一个郊外的农舍前停下。

　　“下车吧，我们到了。”摩尔奇说，声音里带着寒意的颤抖。

　　我们在黑夜里下了车，摩尔奇用钱打发了好奇的车夫的询问，然后让他在这里等我们，就像故事中鬼鬼祟祟的盗贼一样。在他的引导下我们走进了农舍，一进门，我就闻到了一股我无法形容的诡异臭味——好像是因搁浅而腐烂的臭鱼被下水道浸泡过一样。当然这不过是比喻的手法，我并未闻过我所说的那东西的气味。人的思想真是令人感叹的东西，作为一个历史学学生，我想当厌恶作者在历史文献中掺杂太多个人情感倾向导致歪曲事实，但是现在我似乎又在做着相同的事情。

　　“保密做的可真严实，要是我，我可受不了这气味。”霍姆斯环视了周围一圈，捂住鼻子瓮声瓮气地说。周围的窗户都被木板钉了起来，虽然做的很粗糙，但是基本上看不见外面的情况；门框上围为一圈海绵，关上之后一点缝隙都没有留下。

　　“我只留了烟囱，还是需要通一点气的。都是我一下午弄完的，虽然周围人烟稀少，但我还是很担心被人发现。”摩尔奇一边解释，一边用火柴点燃了油灯向楼上走去，“我们动作最好快些，我感觉能呼吸的空气很快就会耗尽。”

　　我们跟着他上了楼，楼上的气味不仅更加浓烈，而且乱作一团。到处都是摔碎的物件和木头的碎屑，而那些破洞的门板和墙壁告诉了它们的来历。看来这里就是事件发生的地点。在来的路上我就一直在猜测究竟发生了什么样的案件，虽然我知晓的部分并不足以让我推测出事件的全貌，但是马车上那两人之间怪异的氛围又让我识趣的没有过问，只能一直保持疑问。我原本以为这应该是一起盗窃案，但现在看来，说是入室抢劫都不为过，难怪摩尔奇表现得那样害怕。

　　“这里到底......”我低声对着霍姆斯说道，但她立刻将手指按在嘴唇上示意我安静。

　　我们跟在摩尔奇身后，行走在混乱之间。原本不过是一栋普通农舍的二楼，但若不是前方的灯光，我几乎感觉自己会迷失其中。我们来到了一个凄惨的房门前，原本应当被安装在门框上的门板现在只剩下一半还挂在上面摇摇欲坠。“就在这里。”摩尔奇小声说道，接着他推开了原本挡住了火光的门板，让橘黄色的光束瞬间就侵入了黑暗的地方，让我们可以看清里面的景象。那是一间小卧室，除了一张没有床具的单人床外，就只有旁边一个普普通通的床头柜，唯一的窗户也被木板钉死。就像是我曾经住过的集体公寓，只是不需要五六个人挤在一个房间里。

　　但是，这很不对劲，即使在不甚明亮的火光里，我能够一眼看见房间里的全部，那种诡异的感觉却并未消退——这里太完整了，除了门以外的东西几乎都是完好的。就好像那群盗贼闯入这里，砸毁了一切看得到的东西，然后破坏了房门，最后却刻意放过了这个房间里的东西一样。

　　摩尔奇正要走进房间，但被霍姆斯抬手拦住。她从大衣里拿出一双灰色的手套带上，然后从摩尔奇手中接过油灯，用眼神示意我们不要跟上后，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我看见她先走到了床头柜前，拉开了抽屉，从里面拿走了什么东西；接着她开始观察起四周，用油灯的光扫过房间的每一个角落，连床底都没有放过；然后她的目光似乎是被地面上的一小块漆黑的痕迹吸引，蹲下身仔细端详；最后她站起身，看向被木板钉死的窗户，那动作好像是要从木板间狭窄的缝隙里看出什么东西一样。

　　我不清楚霍姆斯的调查持续了多久，我只是和摩尔奇一样安静地等待着，甚至没有去质疑她自称的作家身份和现在发生的一切之间有多么违和，但是当她转过头，在火光中面朝我们露出笑容的时候，我却能够确信，她已经知道了发生在这里的一切。“一共有两个盗贼，其中一个是个壮汉，另一个......我不确定，也许是个小个子，也许更加可怕。它们的目的当然是这东西。”霍姆斯举起另一只手，晃了晃手里的东西——那是莫拉笛戒坠，是摩尔奇博士最近在研究的一件来自三千年前失落的沸石岛文明的磨制石器，也是我来到这里的第二个原因。“但是它们却没能带走这东西，为了掩人耳目把这里弄得一团糟，连柜子的锁都破坏了，结果却在最后一步出错。它们之中的小个子因为某个原因受了伤，虽然现场的痕迹看来并不是特别严重的伤害，但还是让它们放弃了几乎已经到手的东西被迫跳窗离开这里。”

　　“虽然我很想花时间听你精彩的推理，但是博士显然已经等不下去了。”我瞥了一眼身旁的博士，外套湿透的他抱着头蹲在地上，看起来颓废极了。

　　“是吗？”霍姆斯不悦地努了努嘴，“那好吧，那只是这几天你还是安全的，我可以保证。那个小个子就算是怪物，它受的伤也不会那么快就好，但是也不要太乐观，它们是不会就这样放弃的，你很清楚。”

　　“那......那接下来......”下方传来博士颤悠悠的声音，他缓缓站了起来。

　　“虽然我可以说些安慰的话，但是还是实话实说为好，”霍姆斯一边向我们走来，一边说道，“放弃你的研究，把这东西丢掉，或者按照我国现行的法律放回到学校的保管室里，然后再不过问。”

　　“没有，其他办法了吗？”摩尔奇问。

　　“有办法的话你有去执行的勇气吗？”霍姆斯走到我们面前站定，将吊坠交到我手上。出于对于文物的保护，我不愿意不戴手套就触碰这些它，但她手上那副“不拿着就丢掉”的动作还是让我接了下来。

　　摩尔奇没有回答，但是沉默就已经是他的答案。他默默地低下头，原本就所剩无几的力气就在这一刻耗尽。我知道他在对沸石岛文明的研究上几乎耗尽了自己的全部精力，将之当作自己的毕生事业；为了收集散落遗物，一年之中有四分之一的时间都辗转于世界各地，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件完整的、具有研究价值的文物却要让他亲手放弃，彻底断送自己的研究之路，这实在是太过残酷。

　　“不能报警吗？莫拉笛戒坠也算是国家的财产，怎么可以这样随意处理？”我问。

　　“那，如果对方有着更正当的所有权呢？如果警察根本找不到嫌犯呢？”霍姆斯摇了摇头，“你也不是不知道，摩尔奇博士已经用尽了所有办法，不然他也不会买下这个旧农舍。”

　　“但是——”

　　“唉——”摩尔奇仰头长叹了一口气，“就这样吧，明天我就把这东西放回到保管室里，再也不管啦......”

　　事情，似乎到这里就结束了，摩尔奇放弃了研究，霍姆斯的目的达到了。我们乘着来时的马车回到公寓，那个马车夫至少对钱有着足够的忠诚，即使马匹受到了惊吓、战战兢兢，还是坚守在门口的小径上。当我们抵达时，遥远的天空已经在污浊的雾气中显露出一丝光亮，霍姆斯眯着眼说自己要去补个觉。

　　但是，我心中依然满是疑惑，事情根本就没有解决，答案都还没有找到，我甚至都还不知道她那一连串推理的来由。我并不是为了见到老师的颓丧才跟去的，也不是为了探寻霍姆斯的秘密而去的，我是为寻找答案而去的。不过，还是等天亮之后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