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龙一张口,陆知凉将酒倒进了它的嘴里,这酒正是晚桃酿的菊花白。
白龙迫切的样子很是滑稽,终于待酒入口之后,不禁细细的品尝起来,那模样,真与一个酒鬼无异。
陆知凉摸了摸它的下巴,笑道:“半年之后,我就要走了,以后没人给你带酒,你可要早日戒掉啊。”
白龙晃了晃脑袋,两眼泛光,露出不舍的样子来,也不知是不舍得酒,还是不舍得他。
陆知凉自小混迹于街头,他的父亲是个泼皮无赖,母亲早亡,故而他早早的便要学会活着。
后来,陆知凉发觉自己有一个本事,能够感受到别人所感受不到的东西,比如危险。
也正是因为这个本事,陆知凉才能一直活到六岁,否则他早就成了别人的盘中餐了。
当陆知凉来到白龙书院之后,因其不善修行,所以常常被他人羞辱,每当他被人羞辱之后,他便会独自来到观生亭中,静静的望着湖,不管是白天还是晚上,静静的,望着。
直到有一天,陆知凉感受到了在湖水之下,竟然有生灵存在,他本以为是哪个同窗不慎落水,于是便跳入湖中去救人。
陆知凉顺着感受到的地方游去,结果,便遇见了白龙。
“我快要走了,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要不,我给你起一个?”
白龙想了想,不禁欣喜的点了点头。
陆知凉说:“叫你银子如何?总听人说白花花的银子,想必就是你这么白吧?”
陆知凉摸了摸白龙的身上,白龙则是咧嘴大笑起来,可能是痒的,也可能是得了名字而高兴的。
“回去吧,来人了。”陆知凉眉间一动,他拍了拍银子的头,又顺手抄起了桌上的一只鸡丢给它。
银子一口将烧鸡衔住,又噗通一声跃进了水中。
说来也怪,他便好似一道影子钻进水里了一样,丝毫没有溅起浪花来,实在堪称神奇。
陆知凉望着湖面久久,直到轻叹一声之后,身后才渐渐的传来了脚步声。
“又见面了。”陆知凉转过身来,看着面前的冬知白。
“你怎知我会来?”
陆知凉笑了笑,他说:“你在我的肩头拍了三下,不就是想告诉我,三更天来这里吗?”
冬知白佯装不可思议,笑道:“也许是你误会了呢?”
陆知凉笑了笑,他说:“误会了,我便自己在此观景作乐,也不亏呀!”
“可你已经没酒了。”冬知白指了指陆知凉的手,这时他才发觉,自己的手里还提着一盏空酒壶。
陆知凉随手将酒壶放在桌上,顺便,吟了首诗。
“大暑欲求雪,冬至等花开,正阳问星月,长夜盼日来。”
冬知白听后仰头哈哈大笑起来,不由得捧腹道:“你这是四大矛盾。”
“院长是第五大矛盾。”
冬知白眸子一亮,对着他笑而不语,算是应了他的答复。
冬知白上前几步,与他一同站在观生亭下,一同望着那湖,他悠悠道:“曾经,我有一个朋友,名字叫白雪。”
陆知凉不解的望向他,心说,这个时候为何要说这些。
冬知白没令他就等,很快便解释道:“它是一条龙,原本住在这湖底,说了可能你也不会信吧?”
“呃……”陆知凉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回答。
“想来你也是不信的。”冬知白笑了笑,他又开了新的话题,他说:“你的修为能不能和我交个实底?”
陆知凉一怔,遂即将将右手递了过去。
冬知白刚想伸手,可手悬在了空中,久久也不敢探出去。
想了想,冬知白还是将手搭在了他的脉上,片刻之后,冬知白收回了手。
这一刻,明明是盛夏,可冬知白却叹出了气雾。
冬知白说:“孩子,外面有太多人想要取你的性命了。”
“弟子知道。”
冬知白停留在原地很久,临走之前,他拍了拍陆知凉的肩头,他笑道:“没几天,该要结业了,你懂得,想要结业是要参加玲珑战的,你参加哪个?”
玲珑战,近乎算是白龙书院的结业比试,九门各自斗法,每年都堪称盛况。
而每门排名的前十位之人,必然会是今后赫赫有名的大人物,这也同样是一场对自己的考核,每个人都会衡量自己的水平。
玲珑战后,这批弟子们便会离开书院,这也是千年不变的规矩。自此之后,与书院无关,到了江湖之上,再投明主豪门。
当然,即使成绩不尽如人意,也还是会有人离开白龙书院的,不过,这些人往往从此默默无名。
所以这玲珑战算是白龙书院里的头等大事,每一代的天骄也尽出于此。
陆知凉摇了摇头,他笑道:“我是废物一个,参加哪个都是徒增笑柄罢了,还是安安稳稳的吧。”
“还没听说过不参加的,要不就去乐门曲宗,这个又不危险,听说你的笛子不错。”
陆知凉还是笑着摇摇头。
“小小年纪,活的像个老头子,过于低调了吧?”冬知白还是不甘心,似乎在他的心里,陆知凉应该是个非常厉害的人。
可陆知凉却连连摆手,他自嘲一笑后,说道:“别闹了,我是什么身份,您这个院长最是清楚不过了,我恨不得被全世界遗忘。”
“那倒是。”
其实陆知凉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口。
他本想说,我曾有一位父亲,他弃自己于不顾的第一句话就是:“以后行走江湖,想活着就要先忍着。”
长夜,当真如陆知凉的诗一样,长夜盼日来,因为失眠的人很多。
陆允失眠,是因为他在想着一本经书。
颜回失眠,是因为他在想着一个人。
陆箫失眠,是因为他想做一个男人。
陆知凉也失眠,是因为离开白龙书院的日子又过去了一天。
白龙书院建成有千年的光景,这千年之中,还没有人敢对白龙书院出手。
可离开白龙书院就不然了,但陆知凉又必须要离开,因为这是规矩。
陆知凉倒是可以坏了这规矩,他只要赖在白龙书院里,或许还能活命,但这样他就不是陆知凉了。
在陆知凉的心里他什么都明白,自己离开白龙书院,引的杀手追杀,死了当然最好,从此真的陆知凉就安全了,不过是死了个名字,和一个无赖的儿子而已。
此时此刻,陆知凉躺在开着窗的屋中,他望着满天的星斗,不禁笑了起来。
因为他觉得自己好像一只虫,谁都能碾死的虫,可怜的虫。
“唉!”陆知凉悠悠的一叹,他忽的反手一掌轻轻推松,熄灭了隔着灯罩的烛火。
好一手穿透!
敢问玄境高手尚否?
睡吧,明日又是晴天。
油纸伞被扔到一边,因为这雨太大,如此大的雨,伞,显得是那么的无力。
“世子,你骗人,你不说是晴天吗?”晚桃幽怨的瞪了陆知凉。
主仆二人站在屋檐下,看着瓢泼似的大雨,陆知凉懒懒的打了个哈欠。
“卦象上是这样说的,谁知道呢。”陆知凉满不在意的,本来他也没打算去上课。
不过晚桃却气鼓鼓的说道:“世子,就是听了你的话,小桃洗了二十多件衣衫,你说,这怎么晾干?”
陆知凉苦笑道:“桃儿,也没有你这样的,攒了二十多件呀,难怪我的衣裳总是不够穿。”
“嘁!”
陆知凉转身回到屋内,他笑了笑,说道:“正好,又有借口不去上课了。”
在白龙书院里,可能只有陆知凉一个,能够如此潇洒自在了。
即便天上下刀子,各宗门的弟子们,也没有谁敢不去上课的。
不过陆知凉有冬知白的特许,自然是要例外的,可对于各宗门的师父来说,这样的人,能不来上课反而是件好事。
晚桃叹了一声,她捡起了地上的伞,无奈的说道:“我去收衣服。”
陆知凉点点头,心说这是安静的一天,只可惜他想错了。
晚桃还未回来,有一个人却先她一步进了屋。
陆知凉以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她,问道:“你有什么事吗?”
温禾禾还未到玄境,无法做到罡气外放,以此来阻隔雨水打湿自己。
此时的温禾禾浑身被雨水淋湿,发丝成绺,大滴大滴的水珠砸落到了地上,啪啪的,叫人难免多想。
温禾禾笑了笑,她自怀里摸出一堆瓶子来,摆在陆知凉的面前,将后者吓了一跳。
陆知凉也是医宗的弟子,一眼便认出了这些药瓶,无一不是出自医门门长之手,而且不乏珍贵之药,便是冬知白想要弄一瓶来都要花些情面。
陆知凉咽了咽唾沫,心说,这个温禾禾不会是想栽赃嫁祸吧?
温禾禾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她侃侃道来:“这是天王保心丹,那个是通脉丹,还有这个神皇丹,对了,那个是五灵护心散。”
温禾禾一边说着,时不时的擦了擦脸上的雨水,许是光线昏暗的缘故,反而映照出了她的白皙,一时间,陆知凉看红了脸。
“你……你这是干嘛?”
温禾禾诧异道:“你有心病,这些药都是我好不容易才弄来的,你快吃吧,我说过要救你的。”
陆知凉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个傻姑娘还信以为真了。
陆知凉噗哧一笑,他摆摆手,说道:“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这些药你拿回去吧,太贵重了。”
温禾禾还以为他唯恐自己破费,便解释道:“这些药都没花费什么,是我偷我爷爷的,你快吃吧。”
“你爷爷?”
温禾禾点了点头,她说:“我爷爷一直患有心疾,所以何伯伯就送了这些药过来,这些药当真是神奇,自我爷爷服下之后,便再也没有犯过。”
“呃……”
就在陆知凉愣神的时候,温禾禾将药瓶朝他一推,又抹了一下鬓角,她笑道:“就这样,你先吃着,若是不够,我再去偷,我要去巡视了,不说了。”
“可你……”陆知凉正要解释,可温禾禾根本不给他时间,一个转身,便淹没于起了雾的雨中。
陆知凉怔了怔,遂即一屁股坐了下来,他回想起那个笑容,久久的,似乎真的患了心病。
谁说今天不是晴天,好大的太阳呀。
陆知凉不知怎的,噗哧一声傻乐了起来,正在他没乐多久时,一只大脚迈了进来,踩破了他的回忆。
陆知凉看着面前的老人,不禁诧异问道:“前辈,您是……”
老人没有理他,而是自顾自的整理着衣衫,时不时的咒骂一句“贼老天”。
待他一切收拾利索,他这才转头看向陆小凉,问道:“你不认识我?”
陆知凉心中大叫奇怪,明明是你闯进来的,怎么反倒问起我来了。
“确实不知。”
“避雨的。”
陆知凉又不是傻子,白龙书院岂是别人随意能进的,眼前的老人定然是白龙书院的人,可这里的人他几乎都识得,哪里见过这样一号人物。
陆知凉突然拍了拍脑门,他说:“莫非前辈是膳堂的人?”
老人面色微微一变,跟着点了点头,笑道:“不错,老夫是……正是膳堂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