率太撑着伞，护着香山秀子上车。
她路过张俊的时候，忽然又停下，少年骑在马上，她在伞下，两人隔着雨平静的对视。
几秒后，香山秀子又低下头去，继续往前走。张俊的目光跟着她上了车，小侍女将琴具放在车上，竟然又从车上下来。
张俊打马靠近，问道：“你不待上头？这雨大。”
“我不能跟夫人同乘一辆车。”
“什么破规矩！”
少年皱了皱眉。小侍女约莫十五六岁，还在抽芽阶段，身形比较消瘦。就算撑着伞，那雨也能打到她身上。
张俊挥着马鞭，指了指跟在福吉屋后的那辆豪华马车，毫不客气的吩咐道：“你去那边。”
小侍女有些发懵。
她小心翼翼地瞅了夫人那辆车。少年身边的家臣闻言便道：“既然猛丸少爷发话了，你就乘那辆车去吧。”
“我不、不……”
“让你去你就去。”张俊不耐烦道，“本来就是给你们准备的。”
前头那座马车的车帷突然动了下，他下意识看过去，里头却又没有了动静。
帷幕虽然晃着，更像是风在吹。
等到小侍女也上了车，一行人才出发。
这次，马车没有遇到阻碍。街道上除了留下几道深深地辙痕，一片空白与寂静。
雨下的有点久，小黑马打了个喷嚏，在空空的街道上放飞狂奔，马蹄声传出很远。
少年驱着马，围着马车转了好几圈，最后下定了决心。
他敲了敲马车的窗口。
张俊客气道：“夫人，我有些话想和你说。”
不一会儿，马车内传来淡淡的声音：“你说。”
“外面不方便。”张俊不想淋着雨说话。
香山秀子：“……”
她没吱声。张俊早有预料，趁着马匹和马车平行之际，猛地从马上窜到了前头车板上，率太大惊失色，顿时想要站起身，将少年推下去。
车里传来了一声训斥：“率太！”
率太勒着马绳，僵在原地。他那双凶恶的眼睛发狠瞪着张俊，张俊整理了下衣襟，一把掀开布帘，钻了进去。
一进去就是悠长、绵密的女人香气，张俊疑惑地抽了抽鼻子，很奇怪刚才香山秀子从他身前走过，他竟然没有闻见，这股香气来的如此张牙舞爪，毫不犹豫地把他整个人包裹了进去。
少年看着坐在琴边的女人。
琴是好琴，古朴中透着贵重，规整的侧边上描着两道金线，繁复如海浪的棕底上浮系着十三根纤细的琴弦，琴弦被紧紧地按住，指套微微颤动，暴露出主人些许不安的内心。
“你——”
张俊微笑起来。
他向前一步，恭维道：“夫人，我还以为你不会来呢。您看上去是那么高傲的女人。”
香山秀子下意识说道：“我现在也可以回去。”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真希望我没有对你造成困扰。事实上，您对于我来说如同天降及时雨。”
香山秀子忽然往后一仰。这动作极其细微，但逃不过张俊的眼睛。她整个人都包裹在黑色的长袍里，像只紧紧合住贝壳的蛤蜊。
她冷冷说道：“这是你的错觉。”
“错觉？您可不是什么错觉。你真实的站在了我的面前。虽然说，还是那么的……”
张俊故意拖长了音调。他在等着香山秀子开口，香山秀子却只是安静地坐在琴后。
少年耸耸肩，微笑接上自己的话：“——脆弱又敏感。”
香山秀子一点儿也不领情。
她只是冷静道：“你要说的都说完了？”
“好吧。你这么急迫。那么，我就长话短说好了，为了你明智的选择。”
张俊清清嗓音，这次他满脸的郑重。
“我要对付的人，你应该不是很熟悉。我可以从头到尾跟你说说。他是黑山国的兵部，这次奉了将军大人的命令执行一项机密任务。同样，因为此次任务十分重大，我们殿下派遣了我和鹿儿港的几位大人一起协助该位兵部大人圆满完成任务。你看，事情说起来复杂，其实也很简单，你只需要——”
香山秀子打断道：“听上去我不该参与进来。”
张俊摇摇头，他认真地看向香山秀子，说道：“不，你很重要。”
“我没看出来。”
张俊温和道：“夫人，不要闹小脾气了。我相信你已经听出来我需要你做什么了。”
香山秀子突然吸了一口冷气，她沉静道：“这对我很危险。”
“我会保护你。”
香山秀子再三扫了张俊一眼，她漠然地说：“你……？你不可信。”
“为什么你会这么认为？”
“你需要我做的事很可能让我赌上生命。”
“没那么夸张。”
“你们男人都这么说。”香山秀子有点冲动道，“需要女人为此牺牲的时候自然冠冕堂皇。然而信誓旦旦的东西往往不可靠。谁都不可靠，尤其是你们——”
“夫人，我以为我在你眼里只是个孩子。”
隔着能面，香山秀子瞪大了眼睛。
她轻蔑道：“呸！不要脸！”
这个浅薄的论断让张俊很受伤。
他抗议道：“夫人，虽然我也不期望你能理解我们身上扛了多大的压力，但这种时候也不是您奚落的好时机吧？人非草木。你在鹿儿港这么多年，总该对这里有点感情。但凡有点同理心，你都应该仁慈一点。”
“对你，不必如此。”
张俊瞪大了眼睛。哎呦我去，这位夫人可真是刀子嘴啊。
香山秀子接着说道：“你的心眼多着呢。”
“所以当我看见你，就知道我该找谁了。”
“……放你进来是个错误。”
张俊笑了起来。他没有听出香山秀子口气里有多少反悔之意。
因此他调侃道：“如果那是个错误，那我宁愿一错再错。”
香山秀子浑身一颤。张俊清楚看到她的手指压在琴面，那微微露出的手有些不安地动了动。
他笑着摇摇头，说道：“夫人，我对你而言，并不危险。”
面对着这个紧紧关闭自己内心，却又难以抑制泄露一丝真实情绪的人，他由衷地感到有趣。
“我要弄清楚，那位兵部，他到底是真是假。这对你来说不难。你只需要告诉我，他会面对谁的亡灵就行了。余下的事情，我来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