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试探的那只已经没了气息。
眼镜男立在精神病院的楼顶,肆无忌惮暴露在明媚的阳光下,目光扫过路对面巷尾处那幢五层居民楼。
有少阴神女在,被秒杀也很正常。
那只鬼死得其所,换来了少阴印确切的位置,算是折损了一名小卒罢了。
对,小卒。
眼下这条道路,犹如楚河汉界,界河中流淌着熙熙攘攘的众生百态,红棋是生者,黑棋是亡魂。
中断的棋局又开始了,这回的对手是谁?
是十万岁的女娃,还是走狗屎运的女儿奴?
河对岸最有资格做自己对手的那一位,也已被俗世的情感束缚,所以这一局,不论对面走哪一步,最终必定是个输字。
眼镜男不觉有些得意,在这楼顶的女墙上盘膝坐下,闭目静心。
这是棋手的最佳状态。
想自己在世之时,是为乱世霸者的唯一谋士,攻伐杀戮,无往不利。眼看千古基业可创,奈何小小女子竟坏主上大事,可悲可叹。
数千年风云,红颜枯骨,猛将遗塚,笑看阳界蝼蚁,不知天地之大,两界玄妙。
成一方之霸有何意义,能执掌两界众生方为永世伟业。
寻寻觅觅,终得一代新主,掌上古秘术,精于谋略,为当世至强,慧眼识人。
于阴狱任命自己为鬼使,负先遣之责,待中元亥时万鬼入阳,一并攻取少阴印。
可即便是新主也未必看的穿自己。
损耗修为入阳必魂飞魄散?
呵呵,谁为主,犹未可知。
眼下这数千入阳的恶鬼大半已完成附身,对于自己而言,便是支尽在掌控的军队。
有军队在手,为何还要等中元亥时那帮老家伙来分一杯羹?
嘴角浮起一丝笑意。
巷尾,凌乱脚步响起。
眼镜男睁开双眼,淡淡看去。
巳时阳光明媚,将窄巷一顺儿的墙垛下印出浓重的阴影。十余名附身者已在阴影中倚墙而坐,佯作谈笑。
眼下这条道路两侧,近百名附身者在阴影中蛰伏,一个路口开外,更多附身者正源源不断向这里涌来。
小兵过河,重围已布。
孙琪从巷尾跌跌撞撞冲了出来,径直向路边的白色玛莎拉蒂奔去,如同一条丧家之犬。
今日阳气正盛,此人刚解了附身便已回神,不过这富家子弟看来已吓破了胆,那就顺手抓来做个人质吧。
眼镜男嘴角浮现一丝狞笑,轻吹一声口哨。
巷子阴影中,两名附身者突然起身,身形疾动,凶神恶煞般地向孙琪扑去。
孙琪眼见两人瞳孔闪着幽幽绿光,登时魂吓掉了一半,脚底急刹,身体趔趄向后倒去,一屁股摔在地上。
扑上的两人立即如老鹰抓小鸡般将他从地上提起,一手掐住喉咙,顶在墙垛上,如咸鱼一般挂着,却并不说话,只转向巷尾处静候。
局已布好,静候主角入场。
眼镜男嘴角冷笑。
同事?看是同事的命重要,还是少阴印重要!
人性的本质定然是卑劣的,唯有力量与强权才是真理。
初入道门的菜鸟,这就给你上一课!
老旧小巷深处,缓步走出三人。
男子着黑色运动装带着兜帽,看不清面色,斜背一运动背包,一只胳膊打着夹板吊在脖子下,另一只胳膊插在口袋中,周身隐隐有种压迫的气势。
身后紧跟一红裙女子,扎条红色丝带,面容姣好但神情冷漠,似全然不把面前制住孙琪的两人放在眼里。
女子怀抱着一名黑裙小女孩,也戴着兜帽,一缕银发从兜帽边缘露出,随风轻飘。
小女孩微微转头,一双深邃的眼睛远远地直盯向医院大楼的楼顶,盯向……自己!
眼镜男目光与小蝶相撞,竟然胆战心慌。
少阴如何知道自己在此处?
但她分明应该不认得自己的灵魂吧?那时她是在……襄阳还是东吴?
此三人,与上一次相见均有大不同!
未及反应,黑衣男子插在口袋中的手已掏出,两张淡黄纸片在阳光下轻轻飞舞,霎时间化为灰烬随风飘散。
眼镜男心中大惊,暗叫不好!
轻微的噗噗两声。
两名附身者像是被子弹打中,向后飞出老远摔在石板路面,孙琪只觉喉咙一松,身体软软地瘫在地上。
“快跑!”
白树声音响起,孙琪全身一震,忙爬起身头也不回撒腿就跑,直扎进玛莎拉蒂里面,将那张破魔符往车窗上一贴,赶忙发动车,一阵轰鸣,向下坡路疾驰而去。
道路上四处是明晃晃的阳光,车前顶着破魔符如破军之矛,沿途缩在阴影中的鬼魂已全然不敢再冲向孙琪,只能眼睁睁看车离去。
小巷深处,那两名被击飞的附身者已从地上坐起,疼得龇牙咧嘴,一副茫然的样子。
只一击,附身的恶鬼直接灰飞烟灭。
白树与洛小荷脚步并未停顿,目光都不去看那瘫坐在地上发懵的两人,径直走了过去。
阳光之下,此二人必然无虞,无需多费口舌。
当务之急,仍是尽快上山。
眼镜男面色冷峻,远远紧盯着三人。
很显然那名驱车逃离的富家子弟身上没有少阴印的气息,少阴印还在这三人手中。
可未见他们使用少阴印的力量,如何做到那么远的一击就直接杀灭恶鬼,附身者本体却丝毫未受伤害?
方才那手法,难道是远控的符箓?
不会是……他掌握了破魔符?!
不可能!
此人才是个刚入门的道门菜鸟,如何会掌握如此高深的符箓,又怎可能学会只有千年道行以上施符者才会的控符之术?
事不宜迟,必须将他们拦下!
凌冽口哨又起,巷子中蓄势待发的十余名附身者一涌而上,好似恨不得将白树三人生吞活剥。
控符么?
眼镜男冷笑。
这种适合单打独斗的伎俩,在莽莽鬼军面前毫无用处!
十几名千年道行的附身者,只要击中一下,普通人必然重伤,只能乖乖交出少阴印!
面对乌压压一片直冲而来的人,白树又从口袋中掏出一沓符纸洒落空中,瞬间全数化为飞灰。
数声轻响,冲在最前的几人又像被子弹打中一样直向后飞去,附身的恶鬼瞬间灰飞烟灭。
无妨,还有十来人!
眼镜男紧盯着巷中的战斗,暗暗用鬼哨调动着巷外道路上的附身者,急速向巷口集结。
少阴印就在眼前,此一次,定要拿下!
十多人已扑到白树面上,一齐挥拳打去,但见白树身形飘忽,从拳脚缝隙中闪过,又是两张符纸一闪,两名围攻之人一个跟头摔到墙角处去。
四五名附身者见打不到白树,一齐向立在后方的洛小荷扑去,可洛小荷也是斜斜挪动步子,宛如花间之蝶,任来的是拳是脚全然连衣角都碰不到,偶尔还腾出抱着小蝶的一只手,捏起一张符箓往来人的后脑一贴,附身的恶鬼瞬间被逼出身体。
眼镜男眉头紧锁,这两人分明已初窥天枢飞步精要,手上又都有破魔符,虽说这女子符箓的造诣不及白树,无法一击杀灭鬼魂,但一旦将鬼魂逼出宿体,暴露在这灼灼日光之下,不被烧死也要被化去大量道行。
眼见十余人消耗殆尽,已顾不得惊不惊动警察了,凄厉哨音急响,巷口外阴影中蛰伏的附身者一下子全部飞身而起,一齐涌向巷内,将窄小的巷子堵了个水泄不通。
能打啊?跑啊?!
在绝对的数量面前,量你身法再高,也必束手就擒!
陈媛诧异地盯着路对面的巷子。
从刚才起就不时有人往里冲,这会儿怎么路上一下子冒出上百号人全部往里面挤。
“我说……老张,对面咋了?谁家撒钱了?”
“……谁知道啊,怎么这么疯狂,要不我去看看?”
“看个鬼,你看那些人一个个都面目狰狞的,怎么感觉像电影里那些古惑仔打架?”
“不可能吧,哪还有古惑仔收老头的?”
确实,陈媛细看去,涌入巷口的人群里面大部分是青年男子,但还有些是六七十岁上了年纪之人,这腿脚,只怕是每天早上抢鸡蛋练出来了。
待巷口已被塞得满满当当之时,只听巷内没来由嘭地一声巨响,好似开爆米花的炉子,一股大力瞬间将百十人推出巷子,纷纷摔了个人仰马翻。
“呦,这里面还爆炸了?”陈媛惊呼:“你看,多亏我叫你不要去,去你也给炸出来!”
“……媛媛说的对!”
“这阵势,该有人报警了吧?”
“估计得是的……”
眼镜男一脸懵,方才已见大批附身者几乎将白树团团埋住,可未曾想一道极为强大的阴巽术法凭空爆发,竟将数百人冲开一个缺口。
但更令人吃惊的是,这阵狂风过后,白树三人人影都不见了。
哪里去了?
眼镜男在医院的楼顶凝神细望。
街上一众附身者也好似瞬间失了目标,四下寻找,一片惊疑之声。
看来多半是隐身了。
不行,必须封死!
眼镜男面露决绝,鬼哨再起。
整条道路上的附身者瞬间有组织地列成人墙,将上下两个路口的道路尽数堵死,一时间车流受阻,喇叭震天。
就不信你们凭空化作空气了!
眼镜男深吸一口气,努力定下心,冷静分析局势。
之前已看过地形,往上是死路,直到山根,如果白树要逃,往下最为合理,通往城区。
只要把下坡道路封死,他哪里都去不了。
主意已定,眼镜男凝神指挥,往市区方向去的通路上,人墙越来越厚,竟如铁桶一般。
许多附身者暴露在日光下道行在飞速流逝,但一个人倒下另一个又从阴影中扑出顶上。
自己占有地利和先机,这般围困对手的局若是下输,也太窝囊了!
眼镜男哨音连续,细细调配。
数百附身者行之有法,除了封堵上下通路的人之外,这段道路上已布下一个简易八卦阵法。
想逃,看能否识得此阵!
小蝶冷静地看着路上这一通变化,嘴角微笑。
“他这个阵把死门布在下坡口,生门布在上坡,定是以为我们奔着城里去。我们就从这边进去,往上坡转出去就好了,在隐身符失效前,应该足够时间跑到山上。”
“好!”
白树轻声答应,带头飘入阵中,洛小荷抱着小蝶紧随其后。
不出三分钟便已出阵,眼前是单薄一列人墙。
人墙之后,便是通往凤凰阁小区的大路了。
白树又掏出一张阴巽符箓。
嘭!
上坡处一声巨响,眼镜男猝然看去,薄薄的人墙被一股大力炸开一道口子,附身者被击飞老远,正挣扎起身。
他们竟往上跑去了!
鬼哨急促响起!
阵法立消,下路口的人墙也立散,满街的附身者如马拉松开跑般一齐向山坡上冲去,似千军万马杀奔疆场。
“这是……拍电影呢吧?”
陈媛与张二龙看着街上这出闹剧,目瞪口呆。
远远地,似乎已听到警笛的声音。
果然还是惊动警察了。
眼镜男凝望上坡道路,忽然瞥见距离自己一公里远处,奔跑的身形凭空缓缓出现。
隐身时效已过!
他们居然突围了!已经跑远了!!
快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