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鸣,山静。
再次关上大门后已过了两个多小时。白树与洛小荷并肩躺在前院中央的石板上,十指紧扣,仰望天空。
初秋的天穹蓝得透彻,万里无云。阳光有些刺眼,但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对于刚经历过轮番大战的人来说,能这样舒服的躺着算是一种奢侈,身上的疲累在慢慢褪去,但多少有些像是躺着等死。
在李儒的连环毒计下,减员严重。
小蝶在厢房睡了,老太太照顾着,王修远与徐静月也基本丧失战力,静卧修养。今晚,怕是只有白树与洛小荷两人可以应对所谓的“意外之敌”。
而且是饿着肚子对敌。
厢房储藏间的面包和饮用水被抢光,口渴时只能喝上一点后院水缸里的山泉水。
白树虽然已饮了几口,可肚子里空空如也,有种想点外卖的冲动,这时候如果能来一顿大餐该多好!但也知道,就算安云观外没有上万附身者团团围困,在障隐结界的作用下,任何外卖小哥也不可能找得到此地。
咕咕……
似乎与白树的想法同步,洛小荷的肚子也叫唤两声。洛小荷顿觉羞赧,只希望白树没听见。
“老婆,饿了呀?”
白树的声音平和轻柔,一时间让洛小荷想起同桌时候躺在操场的草皮上晒太阳。
“……不饿!”
咕咕……
不争气的肚子又叫唤起来。
洛小荷一脸尴尬。
白树摸索半天,从口袋里掏出被啃了一口的一个小面包,递给洛小荷。
“你……哪来的?”
“昨晚上你拿给我的,没吃完,顺手塞兜里了。”
“……我不吃。”
“怎么,嫌弃我咬过了啊?”
“……不是……你的符术怕是今晚对敌唯一的胜算,要好好恢复身体,你吃吧。”
白树轻轻一笑,侧过身子伸手在洛小荷脑门上用力一弹。
“啊呀!……呜……”
洛小荷吃了痛,眉头一蹙,条件反射一声惊呼,白树又快又准地将小面包塞进她的嘴巴里。
洛小荷吃了一惊,想吐出来,可对食物的欲望已瞬间让唾液分泌出来,只能一脸幽怨盯着白树。
“吃吧,没事。”白树又躺回去:“反正我两个灵魂,肯定比你更能耗一些。”
洛小荷仔细咀嚼这来之不易的食物,紧紧攥着白树的手,默然不语。
一阵山风吹过,几片落叶在院中翻滚,天空中几只飞鸟盘旋嬉闹着,阳光直射,有些睁不开眼。
白树从口袋中摸索,掏出一枚小小的黑色围棋子,对着阳光细细凝视。
有些透光,淡淡蓝烟萦绕其上,平整的那一面。复杂古朴的纹样已可以看的很清晰。
这枚小小的东西,便是这一切的起因。
白树眼前仿佛浮现与朱雀站在墨色山巅,远眺那漂浮在半空中的石台。
两界之门。
这小小的东西便是钥匙之一。
可即便开了两界之门又如何呢?
画皮君临阳界?
如果她一人可一统阳界,让世界再无纷争,如同秦灭六国,这到底是是祸乱,还是功绩?
想到此,白树哑然失笑。
事关两界大事,万亿众生命运,居然指望自己这个普普通通,甚至身躯瘦弱的小小白领来逆转。
可笑可笑。
如果不是耍得一手符箓,又亲身击退了一波又一波恶鬼,白树真的要觉得自己只不过做了个春秋大梦。
浮生若梦。
青龙老头也曾这般言语。
可这星君赠予的辟水龙鳞衣,似乎对于今夜的战斗没有半点用处。
这一战不临江河湖海,大约也没机会硬抗刀剑,如此神物,居然成了个鸡肋。
神物不可用,只能垂死挣扎了。
白树收了少阴印,把所有口袋的符箓都拿出来,对着阳光细细验看。骄阳之下,红色的符文内似有血液在流淌。
朱雀的灵力?
青龙老头真不及朱雀老姐给力。朱姐赠予之物,不论是洛小荷头上那续命的红色丝带,还是自己口袋中那火红的羽毛笔,都实用至极。
更别说在画符时坑害了她这么多灵力。
一会休息足了,肯定要坑害她更多灵力的。不管敌人怎样“意想不到”,先将剩下的几十万张黄纸画完,满口袋揣上符箓吧,尽人事,听天命。
但是当下……只想就这么躺着。和小荷躺在一起,真好。
一只纤纤细手从旁伸出,摘下了白树手中的几张符箓。
洛小荷捏着符箓的手在阳光下似如玉雕琢,青葱般的修长手指沿着符纹好奇地划着。
“这符箓这么复杂,你每次使用时候都分得清吗?”
“还行吧,其实里面有一些篆体字的影子,认起来还是比较好认的。”白树指着洛小荷手中一个龙飞凤舞的狂放图案道:“比如这张就是破魔符,一看样子就知道了。”
“嗯嗯……咦,不是记得你破魔符早就用完了么?早上那会儿怎么又变出来几张,还打退了那李儒?”
白树神秘一笑:“因为我会变魔术啊,你看刚才不是变了个面包给你么?”
“滚,都这时候了还没个正形。”洛小荷微嗔。
白树微微一笑:“其实我就是在赶画最后几张清心符之后随手又画了几张破魔符,正好就用上了。”
“如果我也能像你一样施符该多好,也不至于面对那李儒几无还手之力,还逼得小蝶出手。我太笨了,记不住那么多繁杂的图案,唉……”
洛小荷理了理手中这沓符箓,十分神伤。
“没事的,人总有擅长和不擅长之事,你念书时候数学那么好,哪里笨了。”
“但数学有什么用?又不能对敌,顶多算算命。小蝶说要以后有机缘才能教我完整的占卜和医术,可谁知道今夜之后,还有没有以后了。”
“当然有呀!”白树侧过头,凝视着洛小荷的侧颜,余光掠过头发上鲜艳的红色丝带,十分安心:“不管今晚敌人是谁,你和小蝶都不会有事……至少我们还占尽地主之利,谁输谁赢还不知道呢。说不定,他们连大门都进不来!”
洛小荷将符箓还给白树,揶揄道:“就会扯大话糊弄我。”
白树接过符箓,细细分类折好,仔细塞到黑色运动装的各处口袋中去。洛小荷瞥见他的动作,恍然大悟。
“哦,我说你怎么一直穿着这件黑不溜秋的衣服,原来是因为这运动衣口袋多啊,你一直分口袋放不同种类的符箓?”
白树无奈一笑:“没办法,我还嫌这衣服口袋少了呢,而且容量也小,破魔符装在大的口袋里面顶多也就带两百多张,其它那些符箓能塞下个几十张就不错了。”
“两百张……几十张……”洛小荷喃喃道:“我们还有好多好多符纸,可惜临战时候都用不上啊。”
“这大概就是符术的无奈了吧。真想有个随身大包裹,可以携带所有的符箓,最好还不用找,想到哪张出来哪张。”
白树手枕后脑,望着天空中欢叫的那对鸟儿怔怔出神。
“哪能有这样的大包裹唉,白大设计师,快编写个程序设计一个‘智能超级随身包’,最好再加一个脑芯片,跟灵魂绑定,想到啥出来啥,绝对赚钱,女孩子上街再也不用在包里死命翻找各种小玩意了。”
白树被洛小荷逗乐,哈哈一笑:“你不是学园林的么,怎么还懂对编程设计有独到见解?还别说想法还挺超前,都扯到脑芯片和灵……”
白树话说了半截,脑中突然灵光乍现,全身一震。
洛小荷却未留意,有心舒缓白树心情,手指随意对着天空那鸟儿画着圈,自吹道:“怎样,你不是说我数学好么,好歹我也是曾经的数学小公主,我要是学你这专业,指不定早就做出‘超级随身包’了!”
没有回应。
洛小荷逗了个寂寞,还以为白树睡着了,转脸看去,却见白树像中邪一般,嘴巴微张,两眼直愣愣盯着天空发呆。
“你怎么了?”洛小荷惊呼。
“我想到了!”白树猛然大叫一声,腾地坐了起来,吓得洛小荷也一骨碌爬起。
白树喜形于色:“辟水龙鳞衣,受灵魂相召,朱雀也说过,若是灵魂珍视的物件,这衣服便可随身携带,你记不记得那天我取朱雀羽时候还取出了你绣的手帕?”
“……是啊,可是……”
“我在想,如果我将符箓视为救命之物,它们会不会出现在衣服的口袋里?”
“可是……听起来太匪夷所思了!”洛小荷眉头微皱,面露迟疑。
“试试吧!”
白树将黑色运动衣全身上下的符箓尽数掏出交给洛小荷,心念一动,白衣如水瞬间覆盖全身。
要撑过今晚,只有将符术练到极致,精神力提升哪有那么容易,所以施符的技巧便至关紧要!
白树闭上眼睛,定下心神。片刻后,探入怀中摸索。
指尖触及,手臂一颤。
“怎样?”洛小荷焦急地看着。
白树抽出手,洛小荷倒吸一口凉气。
手心内,鸳鸯手帕洁白如云,破魔符灵气流转!
“成功了!”洛小荷满脸惊骇:“但这手帕我不是收在家了么?”
这种事情当真太过可怖,似乎这衣服里面是个复印机,或者至少有个时空隧道。
星君之物,全然不合常理!
白树凝视手中的破魔符,微微皱起眉头。
这张符,便是刚才洛小荷摘去,白树指给她认的那张。
绝对不会错,这龙飞凤舞的符箓不可能画到完全一样,一丝细微的差别,白树是记得的。
念及此处,白树在洛小荷手中的一沓符箓里仔细翻找。
当真不在。
“所以,”白树沉吟片刻,缓缓道:“这衣服并不是凭空造出物件,只是把别处已知的物件瞬移过来。”
洛小荷闻言,眉头拧起:“不大对,那我自己在家绣的手帕你之前都没见过,你上次不是说在梦里是我送你的?这算未卜先知?”
白树摇摇头,沉默不语。
这件事完全解释不通。
与这件事相似的还有梦见台风一事,虽细节不同却也大致应验,似乎真的能看见未来一般。
也完全解释不通。
“不管了,至少今晚,我可能不用受携带符箓数量的限制。”
“真能这样吗?”洛小荷抖了抖手中符箓:“我总觉得还是太过惊人,会不会是你之前塞起来的?要不……再试试?”
白树点点头,再次闭目凝神。
洛小荷一声惊呼,在此番特意留意之下,眼睁睁见手中的符箓凭空少了一个。
白树再次伸手入怀,摸出一张清心符——恰是洛小荷手中少了的那张。
两人望着符箓一怔,心中明晰,即刻欢呼雀跃。
真的成功了!这衣服逆天的能力将为白树施符带来多大的便利!只要在某处存有足够的符箓,无需随身携带,白树完全可以飘然一人力退百万鬼军!
“得加油画符啊!”白树笑不可抑,生的希望又增了一分!
“只是你真的得好好休息了。”洛小荷欣喜之余,有些担忧:“你施符时本就要凝聚心神引导至目标,如今还要时时保持心中有符才能顺利调用符箓,这恐怕更耗神了吧?”
“没事,我两个灵魂呢,怕啥!”白树心情舒畅:“走,咱画符去!”
说罢便飞速起身,就要往后院厢房走去。可忽然觉得天旋地转,一个趔趄,身体直向前栽倒。
“哎!哎!哎!”
洛小荷刚跟着起身就见白树劈头盖脸栽过来,猝不及防直接被扑倒,全身被白树压在身下,一时心跳加速,竟快要窒息。
“你!你!你!怎么这时候扑过来啊!”
白树直觉两眼发花,全是星星,虚弱地咕哝道:“耗神多了……饿……对……对不起,我……歇会儿就好。”
白树努力撑起自己,翻倒在一侧,洛小荷只觉身上一轻,也似心里一空。两人就这般,又恢复到仰面朝着天空的样子。
躺了半晌,白树只觉眼睛不花了,那阵饥饿感过去,身体好受很多。
“小荷……”
“嗯?”
“你说,会不会晚上恶鬼他们进来,我们都饿翻在地,他们不费吹灰之力就杀了我们取走少阴印?”
“……也不是不可能啊……刚让你吃,你非要给我,这下好了,你这唯一能打的都趴了,我饿不饿有啥关系。”
“这时候,要是天上掉馅饼就好了……”
“想得美吧……”
已近正午,石板地面有些燥热。一阵小风吹过,院外树叶沙沙直响。那几对飞鸟仍在高空盘旋追逐,喳喳叫着,精力旺盛,与这躺在地面几乎动也不动的两人强烈反差。
“你说,那鸟儿能吃么?”
白树抬眼望着天,砸吧着嘴:“这个高度,飞刃符够得着吧……”
“不能吧……你都看不清那鸟,再说它飞的那么快,你掏出符再盯着它,指不定早吓跑了。”
“但是确实有些饿……”
白树眼睛直直盯着飞鸟,脑海中闪过飞刃符的纹样。
嗖!嗖嗖!
毫无预兆,耳边凛风骤起,白树与洛小荷吃惊地看着三道耀眼的银光直刺天空,齐刷刷扎入那飞鸟之腹,飞鸟直坠而下,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两人头边,扑棱两下,咽了气。
洛小荷瞬间从地上弹起老高,直愣愣瞪着地上这只羽毛鲜艳的鸟,惊呼道:“你……做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