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口好像被什么堵住了，李勇亮有点缺氧，跪倒在地上，一时起不来。

　　小阳则是强忍着内心的悲痛，一边拿起手机打给师父，一边先一步记认现场环境信息，作初步勘查。

　　小阳绕开了左边沾满血的路，挨着一张张病床走到停尸房更深处，周围没有其他人，也没有能引起人怀疑的东西。

　　他看着身边的柱子，倒在这根柱子后面的就是那个他曾经视作自己父亲的男人，于是深呼吸了一口气，打算转过去仔细查看情况。

　　一把刀直直地固定在了尸体的左胸口上，双手摊开，头低垂着，整个人僵着，一动不动，看起来已经没有任何抢救的可能了。

　　还没来得及看其他地方，小阳直起身“哐当”一下砸在了身后半开着的冰柜，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一直忽略了它。

　　小阳转身查看冰柜里的东西，还是那张脸，一张他明明比任何人都熟悉，此刻却感到格外陌生的脸——

　　他的挚爱，陈小莹。

　　“不——”接二连三的打击终于击溃了这个充满血性的年轻人，所有的坚强和镇定都被他最亲最爱的人击溃了。

　　他几乎要晕倒了，不远处正响起呼唤他的声音。

　　“小阳，小阳——”李勇亮爬了起来，还不知情的他本想过去安慰小阳，可当真正目睹了冰柜里的东西之后，他才是第一个真正昏死过去的。

　　不久后，小阳隐约听到门外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快！封锁现场……你去守住入口，不要让任何人进出……我们进去……”

　　“是师父……”小阳刚冒出几个字就完全不省人事了。

　　市公安局，刑警支队处。

　　“队长，立民医院停尸间的现场初步勘查报告出来了，看——”一个年轻警察边说边递了一份文件给坐在椅子上的男人。

　　“小刘啊，这么多的字你打算就让我自己看完呐？”座椅上的男人露出了略带阴险的笑容。

　　“好吧，我来说明一下……”小刘一脸苦笑不得的样子。他来刑警支队已经两年了，负责日常的文书工作。

　　“本报告仅针对昨天下午……”小刘开始照本宣科地读着报告。

　　“停！停！”男人已经有点不耐烦：“小刘啊，平时工作书生气一点也没什么，但在我这里就灵活点，好吧？这可是我徒弟入门以来亲自接的第一单大案子，我得好好把关，说重点！”

　　“好……咳咳”小刘略微有点尴尬，清了清嗓子。

　　“据昨天第一时间赶到案发现场的伙计反映，整个停尸间在场的只有咱们队里的小阳、医院外科部门的主任医生王忠信以及他的实习学生李勇亮，现在没有其他第三者存在的痕迹了……哦，对，当时在场的还有一具柜门被拉开的女尸，经核实是叫陈小莹。”

　　“嗯嗯，案发情况呢？”男人很认真地在听。

　　“正如昨天小阳电话里报告的那样，死者是医生王忠信，初步确定是手术刀刺穿心脏，失血过多而死，在他的右手边，有一个用血画的图案，照片在这里，队长你可以看一下。”

　　说着，小刘翻到了有照片的一页，照片上面是一个血红的呈十字状的图案。

　　“嗯，这个图案我昨天在现场看到的时候就一直在想它到底代表了什么含义……”男人似乎又陷入思考，但他眼睛还是看着小刘。

　　“另外的两人均晕倒在地上，除精神上受了一些刺激，目前暂没有任何大碍。”小刘又接上话继续补充。

　　“这么说，结合现在环境信息看，除非是这两个晕倒了的人干的，死者只能是自杀了”男人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至于冰柜里的那具女尸，则还有着疑点。”小刘继续说。

　　“嗯？说来听听”，男人很好奇。

　　“有伙计发现这具女尸身上有两处伤口缝合的痕迹，初步断定是进行过两次手术，而且时间间隔相当短，具体是什么手术以及尸体致死的原因还要等进一步的解剖结果。”

　　“嗯，是个有意思的发现，说不定跟这件案子有关。”男人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

　　“另外……”

　　“还有？能不能一次性把话说完整。”男人打断了小刘的话。

　　“不好意思，队长，这个是伙计自己的主观感受，不能算是现场勘查出的线索……”小刘赶紧解释。

　　“哦……我知道你说的是什么了”，男人恍然大悟：“昨天在搬运尸体的时候就有伙计向我反映了，说是那具女尸上手的感觉很轻，虽然它是女性，但也比以前所抬过的类似尸体要轻盈得多。”

　　“还有别的要补充吗？”男人马上又问。

　　小刘正准备开口，一个三十来岁、四肢发达的男人闯入办公室：“周队，医院里来电话了，伟阳他醒过来了……”

　　“好！走，我们去医院看他”，周队从座椅上蹦跶起来，“嗖”地一下就往门口走去。

　　丹济市第一人民医院，住院部302号房内。

　　“伟阳，现在感觉怎么样？”周队一进病房就开口问。

　　“师父……”小阳有点受宠若惊，他想努力站起来迎接，可从昨天下午晕倒到现在都还没吃过一点东西。

　　“哎……快给我躺下休息，这是命令！”，周队一点也不客气。

　　小阳像只兔子似的乖乖躺下。

　　“伟阳，我来看你，想顺便问你点事，你躺着回答就行了”

　　“嗯……我的口供很重要”

　　“首先是昨天上午你让我帮忙立案查你失踪的女朋友，但你要知道这是不合规矩的，她失踪还不到24小时……不过现在……”周队叹了口气继续说：“可以把她当作刑事案件的相关证据来立案了。”

　　小阳用被子捂着头，“嗯”了一下。

　　“振作点……”周队意识到自己戳到了徒弟的痛楚。

　　“我继续说了，至于昨天下午的这件主任医生‘自杀’案……”

　　“不，王叔他不可能是自杀，绝对不可能！”小阳突然大喊，打断了师父的话。

　　“哦——说说你知道的。”

　　刚刚一前一后的刺激反而对小阳产生了奇妙的效果——

　　他又拉下被子，露出了脸，眼睛有点泛红。

　　“昨天上午，我们几个人在医院里一直追查着小莹的下落，王叔他……和我都很着急，可是我们没有任何头绪……”小阳说话声里还带有一些颤抖。

　　周队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回队里一直待到下午三点多，我接到了王叔他带的实习学生，也就是李勇亮的电话，说是有新发现，让我赶紧过去”，小阳的状态慢慢恢复过来。

　　“我从一楼大厅的右侧安全通道口下到了负一楼，根据李勇亮的指引很快找到了停尸间，并跟他会合，一起进去”，小阳继续描述着当时的情景。

　　“当时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情”，小阳似乎想起了什么：“停尸间外面的门是开着的，可我们俩谁也没碰过这门。”

　　“会不会就是前面进去的王医生开的？”周队问道。

　　“……有可能，那个门开得不是很大，加上停车场的光线比较暗，如果不是走近看，确实发现不了门是开着还是关着……”小阳自己也不敢肯定。

　　“但是当时我的警觉性提醒我要拿着枪，我们俩就在我的掩护下进到里面去了”，小阳继续说：“然后我们在停尸间里面就看到了……王叔他……”小阳突然有点说不下去。

　　“好样的，伟阳，坚持一下，将里面你看到的再给我说一下，我看看跟我了解的有没有出入”，周队见势赶紧接话。

　　“嗯，我还能坚持……”小阳猛吸了一口气又呼了出来：“我看到王叔他靠坐在柱子边一动不动，满地都是血，我绕过去他身边看了，看到他左胸上插着一把手术刀，应该就是这把刀把王叔给……”

　　“嗯，初步调查结果是心脏被刺穿失血过多致死，当然具体情况还要等法医那边的解剖结果出来才知道”，周队也补充了一些信息。

　　小阳点点头，继续说：“虽然当时周围我没发现有其他人，也没有什么可疑的东西，但我不相信王叔他会自杀的，他明明就是个尊重生命、热爱生命的人……”

　　“看来你很了解你的王叔啊！”周队感慨道。

　　“毕竟王叔他……以前教会了我长大要好好做人、爱惜生命啊……”小阳又有点哽咽了。

　　“嗯……还有别的发现吗？”周队继续问。

　　“噢，当时我在地面上发现了点不寻常的血迹，可我正想站起身走开点看的时候，撞到了身后的冰柜……然后就发现了……”小阳没有继续说下去。

　　“那是死者右手边的一个图案，当时被他的手压住了一部分，法医那边的伙计们也是检查死者手部的时候才发现的，不过也可能是一个汉字，总之是呈‘十’字状的”，周队赶紧接上。

　　“十字图案？师父您的意思是王叔在死前画了这样一个图案吗？”小阳有点意外。

　　“嗯，如果他是自杀的话……不过，虽然从现场环境证据中找不到有第三者存在，但至少在我自己主观立场上认为他是不是自杀还有待商榷”，周队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真的吗？师父你也认同……”小阳有点惊喜。

　　“也别高兴得太早，说说我的疑问吧——首先他自杀的理由是什么？至少目前我们还没有查明他自杀的动机，对吧？”周队打断了小阳的话。

　　“对，他明明一直在追查小莹的下落，怎么会突然……”小阳突然语塞。

　　“继续说下去！别胡思乱想！”周队以为小阳又发作了。

　　“小莹是王叔最珍视、最疼爱的人，他发现小莹躺在了冰柜里，之后会不会……”小阳说出了他自己都难以置信的判断。

　　“也就是说也存在这样的可能：他在发现自己和最疼爱的人只能阴阳相隔后，受不住打击或者说出于愧疚的心理而选择了结自己的生命”，周队补充了自己的看法。

　　“案情变得复杂起来了，他确实有了自杀的动机，但我也认为还有别的地方不太合理……”周队开始重新组织他五分钟前就想说的话。

　　小阳没说话，但他的眼神里明显多了一分期待。

　　“咳咳，我们都知道，光有动机不能给一件案子下结论，还需要有充分的证据以及合理的逻辑链条，将案子所有要素完整组织起来”，周队露出颇得意的脸色。

　　小阳点了点头确认自己有在听。

　　他知道自己的师父又开始沉迷于侦探推理游戏了，他有时候也在猜想自己师父办公室里放着的那一排排的侦探小说是否跟这个习惯有关。

　　“凶器——我们先说这个。死者身为医生，跟手术刀沾上关系咋看之下非常合理，可是医生会把手术室里用的东西带到外面，甚至是带到停尸间这种地方吗？而且，据你之前的描述，他昨天几乎一整天都在忙着找人，根本没有时间去手术室，对吧？”

　　“可是……停尸间旁边也有一个小型的手术室，我猜是临时处理尸体的解剖室，昨天我去停尸间的路上正好看到了……”，小阳犹豫地说出了自己的质疑。

　　“那个地方啊，昨天我们细心的伙计已经检查过了，那里的手术刀一把都没有少，全都被好好保存着，而且那附近的地上也没有检测到死者的脚印，所以你这个说法不成立。”周队似乎胸有成竹。

　　“继续吧，再来说说死因。死因本身没有什么值得怀疑的地方，就是心脏破裂失血过多而死，就算是壮得像头牛，重要器官被刺破，还流了那么多血必死无疑，可是……”周队边说边拧开一瓶水快速咕噜几口：“伤口呈现的效果对不上。”

　　小阳目瞪口呆。

　　“如果一个人要以刺破自己心脏的方式去自杀，那么他会选择一口气用力捅，还是慢慢扎进去？”

　　“那必须是一口气用力，慢慢来不得痛死了？”

　　“没错，长痛不如短痛，没有人会选择慢慢折磨自己的。”

　　小阳点点头。

　　“那么，伟阳我问你，一刀捅进心脏的时候，会发生什么？”

　　“血会一下子喷涌而出，到处都是血……等等”，小阳似乎明白了什么。

　　“你终于注意到了啊，当时的现场环境显示，血确实流到满地都是，但是该喷洒到的冰柜却一点血迹都没有，干干净净的，这只能说明，血是从伤口慢慢流出的，它是在死者倒地的时候慢慢流出来的，也就是说，他的伤口是刀慢慢扎进去造成的。”周队继续说出他的分析。

　　小阳越来越震惊，他有预感王叔的死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

　　“我再来问你，王医生他是左撇子还是右撇子？”

　　“这……我想想”，小阳眼睛转了一圈：“师父，王叔他是左撇子……”

　　“这就对了，在我看到现场环境的时候我就觉得他的死很可疑，但还不确定，直到我翻看了他的两只手——左手的皮肉明显要比右手粗糙、硬实，这是长年累月的偏重使用造成的，而手术刀的刀口是朝向左边的，我给你比划一下就懂了。”说着，周队拿起床头桌上收了刃的水果刀给小阳演示了一遍。

　　小阳看到的一瞬间就明白：插在王叔胸口上那把刀的状态必须是由右手造成的。

　　“那么自然……死者右手盖着的那个十字图案也不会是他自己画的了，更加能够确认是有人将他杀害了，再伪造线索误导警方”，周队没给小阳惊讶的机会，接着说。

　　“嗯……关于这个，其实王叔写字是用右手的……”小阳似乎也不甘示弱。

　　“什么？”周队刚灌的水才吞了一半，差点喷出来。

　　“王叔在我小时候就教我要好好用右手写字，左撇子的他说自己从小没少被长辈教育，所以他后来也改了过来。”

　　“这么说，这个图案倒有可能是他自己画的，说不定是想向我们传达什么信息……”周队陷入了思考，他隐约想到自己曾经在某本经典的欧美侦探小说里看到过类似的情况，他决定回去翻找一下那本书，看看书里那位侦探是怎样推理的。

　　“说不定跟真凶有关，那个害死王叔的杀人凶手！”小阳突然有些激动。

　　“嗯，这个图案的含义可能是一条很重要的线索”，周队边说边安抚着小阳躺下：“好了，你继续休息吧，我们待会还要去隔壁房向李勇亮取口供。”

　　“我下午就能归队！”小阳身子又半挺了起来。

　　“韩伟阳，你给我躺下，今天一天哪里也不许去！”周队重重地甩下一句话，出门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