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公安局，刑警支队处。
“你小子，前天下午就出院了，怎么昨天一天都没看到你人？也不知道给你师父发个消息吗？”周队进门就冲到小阳办公桌前将手狠砸下去。
小阳这才回过神来，他有点无精打采。
周队又晃了晃徒弟的身子。
“师父，轻点……”小阳这才开口。
“怎么回事？昨天干嘛去了？”周队有点疑惑。
“那臭流氓……昨天我狠狠教训了他一顿，现在估计老实多了”，小阳咬牙切齿地说。
“谁？你动手打人了？”
“呵，要不是他，小莹就不会……”
周队似乎明白了：“但是你身为警察，确实不应该滥用私刑啊！”
“要不是昨天没有佩枪，我真想给他一枪！”小阳似乎没有听师父说话。
“冷静点！”周队一把按住小阳，“你还没休息好，今天我特批你回家去待着！”
“哇——疼！师父你轻点……”小阳刚刚那凶狠的眼神瞬间软了下来。
“我徒弟的钢筋铁骨也不好使了？”周队笑了。
“还好吧，直接干跑了三个，就这当老大的，还是有两下子……小莹她当时落到他们手上……”小阳冷不防地给自己的脸来了一个响亮的巴掌，每次提到自己的女朋友，他的内心总是先一阵愧疚，随后才是无限的悲痛。
周队用力地抚了一下小阳的头：“原来是这样……你先去洗个脸，整理一下，感觉好了就来我办公室一趟。”
咚、咚——
“进来吧！”周队正坐在座椅上看着他刚做完的刑侦记录。
“师父，您找我有事吗？”一颗头探了进来。
“进来坐吧，不要磨磨唧唧的！”周队将本子合上。
小阳端正地坐在师父面前，师徒俩已经好久没有这样正式地面对面坐着交流。
“伟阳，虽然按照一般程序来说，我不应该让你插手这次的案件，但是——在我个人感情上还是希望能够帮助到你，所以我看我还是有必要跟你分享一下具体的案情以及我们的办案进度”，周队在座位上长舒了一口气。
“我也在……就算您不让我碰，我也得自己查下去——他们一个是我最爱的人，一个是我最敬重的人，我不可能袖手旁观”，小阳脸上也很严肃。
周队有一瞬间瞪大了眼睛，但很快就收住了，并且将自己的桌上的本子推到了小阳面前：“不要声张出去，你还是第一个看我这个本子的人，自己翻到最新一页吧！”
小阳照做了，他将在记录最近这个案子的一页上看到了他这辈子都忘不掉的内容。
“可以继续吗？不然就先……”当周队看到徒弟的脸开始扭曲时，有些心疼。
“我没事——”小阳压制住了原本内心要集体爆发的复杂情绪，他不希望自己再像昨天那样除了只能拿小混混来出气而其它什么都做不了。
“好，内容你都看完了，对于现有的线索，或者是我在最下面写的问题，你有什么看法吗？”
“我觉得……首先是嫌疑人那里，副院长和杨医生的嫌疑都很大，副院长在医院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权力大到足以覆盖整个医院，假如这个医院背后真牵扯到了人体器官贩卖，他一定脱不了干系……就算不是直接的行凶者，也一定是知情者”，小阳在肯定和犹豫间说出了自己的看法，“至于杨医生，他也是那天小莹手术的参与者，对小莹的身体情况，甚至是行踪都能够有一定的了解。更不用说他跟王叔是一个办公室的，能够随时掌握动向。”
“嗯……你说的我也有考虑过，只是我们现在还缺乏有力的证据指向这两个人，一切都还在猜测阶段。不过你放心，我已经安排了人偷偷监视他们，应该很快会有结果”，说完，周队脸上又露出了坏笑。
“要不现在换我去盘一下他们？我现在很……”
“不——没必要打草惊蛇。不如继续说说你的其它看法。”
“哎！”小阳不太情愿地又坐了下来。
“您说的疑点之一，那个十字图案，我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医院的红十字标志，这不就暗示凶手是医生嘛……”
“但是这个暗示毫无意义——我不相信能使用高超的麻醉技巧以及精准命中心脏的刀法的人是个医学门外汉。”
“那十字架？凶手是个基督教徒？”
“认定凶手信基督教是个可辨认的主要特征，那他一定很熟悉这个人，可是我们将他身边认识的人，甚至是整个医院调查了一圈都没发现这样的人。”
“汉字呢？我刚刚都没想到，王叔一个中国人，肯定会直接写出凶手的名字啊，医院里有名字带‘十’字的人吗？”
“嗯，不一定是名字里带‘十’，也可以是名字的笔画里带了这玩意……”周队换了个坐姿，“实际上，昨天我已经让医院将所有人员的名单都发给我了，我才这么认为。”
“名字里笔画带‘十’的……干、土、士、王……”小阳就像又复习了一回小学语文，一直在那里一个一个字地念叨了好久，周队看着他努力又有些笨拙的样子有点想笑。
小阳意识到了自己有些失态，赶紧把嘴闭上。
“好啦好啦，这份名单到时候我也发你一份，你自己慢慢去瞧”，周队终于掩饰不住自己内心的笑意。
小阳也跟着尴尬地笑了起来，慢慢又变成了真心的笑，这是他在经历了这么多天的悲痛之后第一次的笑，他放声地、发泄般地大笑，根本收不住。
“好了，我们继续讨论看看别的疑点吧！”周队用力叩了一下桌子。
“对不起，师父……我继续说吧！”小阳双手抹了一下脸，“您这手册里写到的——在王叔办公位找到的通讯录，上面有被烫掉的内容，应该也是一大疑点。我恰恰认为它出现得正是时候，在我们都陷入僵局、无从下手之时，它带着王叔的怨念重现人间。我的直觉告诉我，凶手肯定就是这上面被抹掉的人。”
“太过武断了，我刚刚问了那天负责收集王医生办公室物品的伙计，他们保证自己该带走的都带走了，印象中也不记得有见过这个本子，说不定反而是凶手抛出的一颗烟雾弹，小心掉陷阱了”，周队皱紧了眉头。
“师父，不管怎么说，查出这上面的人总没有妨害吧？”小阳有些不服气，“既然上面的人都跟立栋孤儿院有关，那这事就交给我吧，我熟悉。”
“不，伟阳，是我们一起”，周队终究放心不下。
“好，是我们……那麻烦师父能先给我看看那本通讯录吗？”
“拿去吧！别给我弄脏了啊！”周队从抽屉拿出一个旧旧的灰色本子甩在徒弟面前。
小阳拿到手就开始翻，他并不关心前面的人，所以很快翻到了“立栋孤儿院”的部分。
“啊——这些都是令人怀念的名字啊！”小阳用手点着第一面的名字给周队看，“小莹、我、张大伟，还有吴春芳，我们这几个人玩得最好，因为宿舍都挨得很近，也不知道大伟和小芳现在过得怎么样了？真想再找他们聚一聚，可惜小莹已经不在了……”
“喂——现在不是怀念过去的时候，快看看后面的人，还认不认识？”周队又叩了一下桌子，将小阳迅速拉回现实。
“不好意思，我继续往后看”，说着，小阳头偏到了第二面，“王飞、刘玉婷、郑浩然、李敏丽……这几个是我们旁边那个区的，虽然平时是其他阿姨在管，但王叔每次来的时候都会把我们聚到一起玩，所以也还比较熟。”
“这里面有你觉得可疑的人吗？”周队象征性地问了一句。
“师父？您老人家是不是查案查得有点魔怔了？这都是我小时候的好朋友，跟王叔的关系也都不错，怎么会是凶手呢？”小阳感到又好气又好笑。
“咳咳，伟阳，师父再私人传授你一句话‘当你排除一切不可能的情况，剩下的，不管多难以置信，那都是事实。’这是我年轻时候非常崇拜的侦探角色福尔摩斯说过的一句话，他告诉我们在合理的、符合逻辑的情况下，要敢于去怀疑一切”，周队试图挽回一点面子。
“福尔摩斯啊，我小时候也看过以他为主角的小说，当时被他的那个……好像是叫演绎推理法吧？迷得不行，长大了接触过刑侦学和犯罪学才知道还是要靠脚踏实地用科学的方法找证据来破案”，小阳的语气里隐隐能感到些许的不屑。
周队叹了口气，又摇了两下头，对徒弟的看法不以为然，也略有些失望。
“我还是继续说吧——后一页的估计就是第三、第四区的人吧，这些人名字都还认得，但就没那么熟了，毕竟他们都住的隔得远了点”，小阳边说边翻到后一页，他没有在意师父的感受，因为他马上就被另一面的烟头烫出来的洞给吸引住了。
“果然还有淡淡的烟焦味残留，这么说烫的时间没有隔太久”，小阳把鼻子凑近本子使劲嗅了几下又拿开，“没错了，这上面的人就是第四区的，我还记得这个排头的是1号间的苏大强，喜欢欺负女孩子，小时候为了小莹还跟他打过一架，后来就没跟他有多少交流了。”
“下面的这几个人……印象倒很模糊”，他摸着那几个烫开的洞开始陷入回忆，“苏大强是男的，那这几个肯定就是女-男-女的顺序了，他们几个总是跟在这个‘小恶霸’后头玩……”说完，他又反复地搓自己的脑袋。
“听你这样说，第四区的这几个人似乎都有问题啊……带头的苏大强，典型的霸凌者形象，后面这三个人平时肯定也没少受他的欺负，从小就在不健康的环境下成长的人，长大后性格上多少会有一些缺陷。这些人后来怎么样了，你清楚吗？”
“这……还真不清楚，后来我们一区的这几个人就在王叔的资助下去了一个寄宿学校读书了，虽然周末回的还是孤儿院，但跟这些人碰到的机会就越来越少了，别说他们，就我们这几个关系这么好的，明明约定好了要一起长大、一起变老，结果上了高中之后就渐渐断了联系……”小阳说着说着还有些伤感。
“你们的手足情也好，亲情也好，麻烦先放一边，我们要重点查一下这第四区这几个人现在的下落，特别是后面这三个被烫掉的。”
“好，我明白，还是先从第一个苏大强下手吧！”
“嗯，这里有他的电话，我来问吧！”周队拿出手机利索地拨下了那串号码，按下免提键就放在桌面上。
“嘟——”
“喂！请问您是？”电话通了。
师徒俩有些惊喜，差点忘记回话。
“喂？”
“喂，你好，我是市公安局刑警支队的周伟平，请问你是苏大强吗？”
“啊？公安局——”电话那头的人似乎很慌张，声音通过电话传过来有些刺耳。
“是的，请问你是苏大强吗？”
“我……我是，请问您是……呸，请问您有何贵干？我……我可是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我什么坏事都没干……”
“别紧张，苏先生，我们只是希望你能配合一下我们的案件调查工作……”
“案件……什么案件？我可没犯什么事啊……”
对面一惊一乍的声音每次都能打断周队的话，小阳还是第一次看到师父在反复揉搓自己的胸膛。
“苏先生——先冷静一下听我说，好吗？”
对面叨叨的声音终于消停了。
“很好，想请问一下苏先生小时候是否在我市的立栋孤儿院生活过呢？”
“孤儿？谁是孤儿？我不是孤儿，我不是，不是……”
正当师徒俩怀疑自己是不是遇到了个精神有问题的疯子，对面再次响起了说话声——
“是，我以前在那里生活过。”
“好，苏先生，请问你还记得以前跟你一起生活的另外三个小伙伴吗？”周队赶紧反应过来接上话。
“另外三个？啊——你是指我们挨着宿舍的那几个啊，这么多年了，我都不记得他们长什么样了，更何况他们后来一个个早早被人领养走了，我们也不熟啦……如果没有别的问题，我就挂了，警官”，对面的声音变得成熟老练了许多。
“等等——最后再问你一个问题，请问你认识那时候来做义工的一个姓王的叔吗？”
“不好意思啊，我只记得那时候照顾我们的廖阿姨，还有偶尔会来带我出去吃饭的张院长，其他人都不记得了”，对面语气很坚定地回答。
“好，方便留一下你的地址吗？电话里有些东西交代不清楚，后面有机会我想单独约你出来聊聊可以吗？”
“嘟、嘟——”
电话被挂掉了。
“看来是个不想被打扰的家伙啊……”周队重重地瘫坐在椅子上。
小阳从未见过周队如此地疲惫，从来不擅长讨好别人的他想必尽了很大的努力和克制来完成这次通话工作。
“说不定是还有什么东西想要隐瞒，师父您不觉得他中途像是变了个人一样吗？”
“或许是吧……看来我们还是得跑一趟孤儿院，真是一点懒都不能偷，唉……”
午饭是小阳独自一人去吃的，他的师父还在办公室呼呼大睡，美其名曰养精蓄锐以待下午的战斗。
“醒醒——”
“嗯……”
小阳揉着沉甸甸的眼皮，他听到师父那熟悉的声音。
“走了，我们马上出发去孤儿院啦！”
小阳勉强用乏力的四肢撑起睡得发软的身体，迷迷糊糊就跟师父上了车。
也不知道是不是师父故意的，明明下午两点马路上通畅得很，小阳的头总是被车子的急停急启甩得前磕后碰，终于在快要到孤儿院的拐角处，他完全清醒了过来，只是头还有些痛。
“立栋儿童福利养育中心”一排嵌在石墙上的大金字不久就出现在眼前。
“到了，下车！”
看着眼前这个曾经生活过的地方，小阳也没想到一别就是十多年，眼前的一切早已是一片沧海桑田。
两人在门卫处登记了之后，就在保安的指引下去了找孤儿院的副院长梁敏堂，一个略胖的中年妇女，年龄偏大，人看着很面善，声音也不是那种粗、大嗓门的，互相自我介绍后给师徒俩第一印象还不错。
“两位警官今天大驾光临，不知道有什么是我能帮到的？”梁副院长笑眯眯地看着他们。
“嗯，副院长，请问能否查阅一下你们这里以前的儿童档案？要……”周队转头看了一眼徒弟。
小阳愣了一下：“哦……要1991年……前后五年的吧！”
“请问是查什么案要用到吗？方不方便……”
“对不起，我们没有搜查令……但是可以稍微告诉你一下案情，你再决定帮不帮我们吧！”
梁副院长点点头。
“是这样的，请问你认识一个叫王忠信的医生吗？他以前经常来这里做义工的。”
“哦——是阿信啊，他二十多年前就来这里做义工了，那时我也才刚来这里工作不久，他前前后后大概持续来了十年，后来我就再也没见他过来了，我们以前关系很好的，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回来看看我这个老朋友……”梁副院长似乎回想起了往事，不禁有些感慨，“他怎么了吗？”
“王医生他——前段时间刚去世了……”周队有点说不出口。
“啊？”梁副院长的瞳孔和嘴巴几乎是同步放大的，她一时间还接受不了这个噩耗。
“梁副院长、梁副院长？”如果眼前的这位不是女性，周队恐怕早就上前使劲晃这个有点呆滞住的人。
“怎么会这样……他是怎么……”梁副院长勉强挤出问题来。
“具体的细节我不能透露，我最多只能告诉你，他——死于非命”，周队从未想过自己能拿捏得这么恰到好处。
“天啊——谁会对这么好的一个人下毒手……我一定会尽力帮你们！”梁副院长说得很坚决。
师徒俩喜出望外。
档案室的门在梁副院长的指示下由她的助手打开了。
室内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灰尘也在光的照射下才重新恢复生机，空气中还透着一股纸张的发霉味，要不是他们今天过来，这里指不定要多久才能重见天日。
灯打开以后，才能看清楚里面原来还是不小的，一排一排的铁架上堆着排放好的文件夹和散装纸，铁架上的数字让人感觉这些文件只做了简单的分类。
“2000年以前的……我看看——在那边”，梁副院长用手指着进门左手边的方向，“一直往里面走，就能看到1991年还有它前后的了。”
师徒俩就按照指示往里走，周队边走还边回过头来：“副院长，你要是有事就先去忙吧，我们自己慢慢找就好了。”
“行，我待会还有客人要见，你们忙完就再叫外面的保安打电话通知我下来吧！”说完，梁副院长就和助手两人一前一后离开了。
“她刚刚说客人……来孤儿院的是什么客人？”小阳随口问了一句。
周队耸了耸肩：“别管其它的了，加油找吧！我看这堆东西也是不简单的。”
“哦！”
周队估计得没错，他们被这摆放杂乱的文件折腾了好一会儿，看来2000年以前档案管理还没有那么规范，再加上也还不确定他们要找的人都是哪几年进来的，师徒俩就只好你前我后地分工合作找了。
“伟阳——”周队突然大喊。
“您找到了？”小阳循声看去。
“你看你小时候这呆愣样，谁能想到以后成为了一个警察，哈哈！”
“师父，麻烦您认真一些！”
“好、好，原来是你是一岁左右才进来的啊，我也是想当然以为按出生年份来排的……不过好歹也是找到了你们同一区的其他人。”
“对啊，所以我说要找我进来那一年前后几年的，他们有的比我早、有的比我晚，得严谨一点。”
周队不说话了，可能他在铁架后默默点头吧。
“我找到苏大强的档案啦！”小阳激动地叫了起来。
周队闻声赶到。
“快，跟他同区的其他人一定也在附近。”
“您翻这堆，我翻那这堆”，说着，小阳就把刚刚夹着苏大强档案的文件堆分了一部分给师父。
两人就像两台无情的鉴识机器，时而规律，时而急促地运作着。
最后，他们把同是标注了四区的孩子档案全部筛选了出来，汇聚到一起，幸好不是很多。
“记住，找2、3、4号床的”，周队特意提醒。
“知道了，还要注意对应上性别，是吧？师父。”
俗话说，无巧不成书。
他们师徒俩将所有不符合条件的档案筛掉之后，正好就剩下了三份……
两人你一份我一份地细细看着这些文件。
“王娴秀，女……四区四号床的，入院时是1995年，然后……1998年就被人领养了……”周队边看边说。
“伍秋梅，女……四区二号床，入院时是1993年，2000年被领养走了……”小阳在一旁有样学样。
“杨云，男，四区三号床，入院时是1995年，然后2000年有人资助他去上学了……”周队看着最后的这个男孩照片，总觉得他非常眼熟。
“好，他们以前的个人基本信息都已经知道了，现在就要去确认他们目前的住址及生活情况。伟阳，拿上这些文件，去找副院长问一下吧！”
两人带着文件离开了档案室。
梁副院长看来已经完成了手上的工作，已经在门外的空地上转悠着了。
“副院长！”
“看来你们已经找到了想要的东西了”，梁副院长脸上有点欣喜。
“是的，不过还有事需要副院长协助一下……”
“您说！”
“你看，我手上拿着的这四份文件，就是当时生活在你们院里的第四区的孩子信息……”周队一边说着一边将它们悬到梁副院长眼前。
“难道这几个孩子跟阿信……王医生的死有关？”梁副院长有点不敢看。
“现阶段我还没有办法回答你，想问一下副院长有办法查到这几个孩子现在的情况吗？或者是他们的住址、领养人这些信息，可以提供给我吗？”
“这……好吧，我尽管试着去找找看”，梁副院长憋了很长一口气，似乎是刚经过了一番很艰难的思想挣扎。
“谢谢，麻烦你了。这样，我们就不打扰你了，我留个电话给你，有什么发现了就打给我，好吗？”周队说着一边拿出随身带的纸笔。
梁副院长点点头，接过了号码纸转头交给了自己的助手。
“那行，我就不陪两位警官了，要是你们有兴趣，可以在这院里转一圈再走，我们这里环境还是挺不错的”，梁副院长脸上有些许自豪。
与梁副院长告别后，周队就像是焦急等待结果出来前漫无目的的人一样，打算真的绕一圈院子，希望之后结果能出来。
路过院门右侧的一间颇大的儿童活动室时，师徒俩的注意力被门前的一块宣传栏吸引住了——上面贴了许多照片，中间还围着一张看起来像是一群成年人的大合照，几乎每个人脸上都挂着被提前设定好的笑容。
“哦——原来是30周年院庆，可惜我没有来参加，因为就在前些天……”小阳盯着上面的标题。小莹失踪那一天，他原本就是想带她来这里参加这个活动的。
“不过20周年庆的时候我有回来。你看，上面还有我当时和两个院长的合影呢！”说着，小阳指了指宣传栏最靠左上角的一张照片，相比其它照片，它显得有点发糊、褪色。不过仍能够看出来里面一左一右分列了两个成年人，中间站着一个学生模样的人，手上拿着一张奖状，他笑起来很像小阳。
“我还记得这是我那年考入了市里的重点高中，院长奖励了我好像挺多钱……”小阳似乎在回想具体的金额。
“嗯……看来咱们小韩同志小时候就是个优秀的苗子啊，可是为什么这里都30周年庆了还放着十年前的照片？”
小阳摇了摇头，可是他脸上分明还露出了一丝喜悦。
周队没有继续深究这个问题，因为他很快被中间的大合照吸引住了。
“这里面的，有个看着很脸熟啊……”他指了指照片上一个笑容明显比其他人要弱一些的年轻女性，“这个人好像是在医院里当护士的，之前去医院似乎有碰到过几次，我记得好像叫……小芳？”
“小芳？难道是吴春芳吗？”小阳看着照片上的这个人，有种说不出的陌生，他印象中的吴春芳应该是脸更圆一些，而且长期戴着眼镜。
“我们似乎对你这位老朋友知道得很少啊，走，咱们去医院‘看望’一下她，说不定她在医院里工作的这些日子，还知道些什么”，周队赶忙拉着徒弟往门外走去，他已经不想在这里干等结果了。
立民医院里正是忙碌的时候——
庞大的活动着的病人群体、推着工作车忙前忙后的护工群体，还有时而奔走、时而坐下挥笔的白大褂，他们极其统一的服装平衡了这种混杂的味道，构成了医院里和谐的风景线。
穿着便服行动的师徒俩穿行在人群中，则有点打破了这种和谐。
“五楼的护士小芳啊……她今天应该是正常休假了，麻烦两位警官明天再来找她吧，她应该是明天下午两点的班”，护士长翻着今天的排班表，上面没有小芳的名字。
正当两人以为又无功而返的时候，突然一下子就被两股神奇的力量给分开了。
“师父，我好像看到了一个老朋友，我去看看……”
“嗯，我也想到有要‘拜访’的‘老朋友’了，我们先分头行动吧！”
师徒俩就在电梯口分手了——
一个往住院部的电梯去，一个往外科大楼五楼去。
“请等一等，你是春芳吗？吴春芳！”小阳边喊边追着前面的一个护士姑娘。
一个脸有点圆，戴着眼镜的年轻女护士转过头来疑惑地看着他。
“我是小阳啊——韩伟阳……不好意思，刚刚吓到你了”，小阳平复了一下激动的情绪。
“你好？我不叫这个名字，我叫——伍秀梅，是这里的护士，他们都喊我小梅，你也可以喊我伍姑娘！”
“不好意思，实在不好意思，你跟我的一个好朋友有点像，所以我才……”小阳连忙双手合十，作鞠躬状，身体摇摇晃晃地。
“停！”护士小梅差点想上去帮他扶正身子，“我没在意，认错人很正常，毕竟我长得就很大众，哈哈！”
小阳有点猝不及防。
“请问你是要找护士小芳吗？我刚好像听到了一个‘芳’字”，小梅赶紧续上话。
“对对对，我要找你说的这个小芳”，小阳的头像打桩机一下上下快速抽动着。
“小芳她今天休息了，你找她有什么事吗？如果是很重要的我可以帮你联系她，她和我是一起工作的同事”，小梅很热心地问。
“真的吗？那麻烦你告诉她，说是小时候的好哥们小阳有重要的事要找她，是关于王叔的，让她有空的时候就联系一下我的电话……不如还是加我的微信沟通吧！”说着，他从口袋拿出手机打开了微信的二维码名片界面，“小……伍姑娘，麻烦你先加一下我的微信再推给她，十分感谢！”
“不用这么客气啦，看样子我们应该是同龄人，你以后看到我就叫我小梅吧！”小梅边说边扫码添加小阳为微信好友。
小阳有些不好意思。
两人又聊了一阵关于小芳的事情，就互相告别了。
正好周队也从那边的电梯门再次出来。
“师父，朋友见完了吗？”
“是，不过只是闲聊而已，我们走吧！”
周队去见的正是李勇亮，除了给他“布置”新的任务以外，还顺便问了一下最近的观察情况——
李勇亮那边觉得其他人倒是都没有什么异样，每天照常上下班，唯独是抱怨这个新来的主任医师，这一两天总是莫名其妙地不见人影，很少有带自己去学习见识医疗方面的东西，跟自己的交流也是少之又少，只能够自己啃书本学习。
周队没说什么。
晚上，警察宿舍里，小阳无所事事地翻着手机里自己跟女朋友小莹的一张张合照以及那些外出游玩时的风景照，这是他近日以来最大的安慰，他非常感谢信息技术飞速发展的这十年，能够让美好的回忆轻易地保存下来。
只可惜在十年前跟其他两位“手足”聚会的时候还没有那么发达的技术，他甚至都有点忘记他们俩具体长什么样，也不知道现在变化怎么样……
“叮！”
他注意到微信突然来了一个弹窗——“‘芳草吥青春’请求添加你为朋友”。
反应很快地点进去之后，他看到的是一个头像是卡通动物羊的女性用户。
“果然是春芳，她主动加我了！”小阳心情有点激动，此刻什么也比不上能够提早跟她取得联系更重要。
“你好，我是小芳”，小阳通过之后，介绍语简短有力地出现在对话框里。
“你好，我叫韩伟阳，请问你是吴春芳吗？”
“对。”
“春芳，你还记得我吗？我是小阳啊！”
“小阳？”
“对啊，小时候在孤儿院里，我们四个关系很好的，我是带头的那个小阳。”
“哦……对，你是小阳。”
“你终于想起来了啊！”
“嗯，小阳，听说你找我有事？”
“对，你还记得王叔吗？”
“王叔？”
“就是小时候经常来看我们，对我们很照顾的那个王叔啊！”
“……”
“你在医院里没有碰到过他吗？他不是你们五楼的主任医师吗？”
“哦……原来是说王医生……他前几天不是……那个了吗？”
“是……所以想问一下你是否知道些什么？”
“唉……前几天就有警察来问过我了。你还想知道些什么？难道你也是警察吗？”
“是！”消息滑出去后小阳有点后悔。
“也不是，不瞒你说，我其实是一名私家侦探，以前帮了警察一些忙，这次纯粹是出于我跟王叔的关系才插手这个案子，跟警察那边没有什么关系”，他意识到不能直接表露自己警察身份，以免让对面受到惊吓。
“哦……这样啊，那你想知道什么就问吧！”
“是这样的，王叔他生前有一本通讯录放在了他医院办公室里，里面有一些地方被莫名烫了洞，我私下查出来是以前孤儿院第四区的人，不知道你还有没有印象？”
“第四区……是不是那个叫苏大强的人在的区？”
“对！看来你还记得啊，那你对其他人有印象吗？”
“我想想看……我记得四区有一个女孩子跟我关系挺好的，我叫她小梅，不过后来上中学就没再见过她了，还有杨云，你知道吗？他去年继承了他养父的公司，现在是一个民营保险公司的老总，还是什么优秀青年企业家呢。其他人我就不知道了。”
“你不说我都没有反应过来，原来经常在电视上打广告的那个康惠民保险代言人杨云就是他本人啊？”
“对，就是他，他应该比我更加清楚四区的人，你可以去找他问一问。”
“好，谢谢提醒，那我不打扰你休假了，我们有空约出来吃个饭吧，咱们好久没见面了，有很多话想说。”
“好，再约！”
“哦，对了，要是你还想起了什么跟王叔的案件有关的事，可以再跟我说，我随时都准备着。”
小阳见对面没有回复了，就放下手机去洗澡了。
这时手机又响了一声——“‘吴春芳’发来了一条消息”
“嗯？十分钟前？”小阳再次点亮屏幕才发现了消息。
“在吗？你说是想到了什么？”
等了半个小时……
“我在，不好意思，刚刚手机在充电，我又去洗头了，所以……”
“没关系，是我没及时回你消息在先。你又想起什么了吗？”
“其实我之前就一直在想，现在跟我一起做护士工作的同事小梅，会不会就是当年的那个四区的小梅？”
“啊？你是说把我推给你的那位伍姑娘吗？”
“对，我总感觉她第一天来的时候就对我莫名的亲近，她是不是认出我来了，可是我还没有认出她来……”
紧接着对面又发了一个表示“难过”的表情。
“你再好好想一想她给你的感觉，我可是去查过了档案，以前孤儿院的叫伍秋梅，这位护士伍姑娘虽然名字也很像，可是人家叫秀梅啊！”
“也许是她后来改名了呢？但是又不想让以前的朋友认不出，所以就只改了一个字吧……”
“好了，这个我也会再去查一查，你能不能再跟她熟悉熟悉，确认一下是不是同一个人呢？如果是就好办了”，小阳一时竟也觉得对面说的是那么回事，不知道如何反驳。
“好，这个没问题，那我也不打扰你了，以后见”，对面说完发了个“微笑”的表情。
小阳也有些笨拙地向对面回了两个表情：“OK”和“抱拳”。
他对时下年轻人在聊天时很流行使用“emoji”表情运用得还不太熟练，明明他也不过是一个刚过二十五岁生日不久的小伙子，可他还是平时更喜欢一些传统点的爱好。
“现在看来，如果伍秋梅也确认了的话，第四区我们就剩一个人的身份还不知道了，也许很快就会接近案件真相了！”小阳激动地给师父打电话，他也没有预想到进展会这么迅速。
“嗯，越到最后关头越要沉得住气，况且就算我们查出了他们四人身份也不能够证明什么，关键还是要看我们查出来之后是否能将线索进一步组织，加强它们之间的联系。毕竟真凶还在逍遥法外，他可不是吃素的，我们越接近真相就有越可能引发一些我们想象不到的事情发生，要做好心理准备。”
小阳不说话了，他现在感觉自己就像突然被师父泼了一盆冷水，心里凉凉的。
“好啦，早点休息吧，明天还要跑好几个地方呢！”
“您也是，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