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平裘在十四时，突然对死感到畏惧，寿不过百，而百年也只三万余日，他十四，已经约度五千日，只觉往日时光仅若浮云，总在稚子赶牛观空，日月浩瀚，五千日便只在弹指之间。
他第一次入山，去寻仙人，无果，一路从婆娑州到耶律州，不放过名山一座，不少过道观一枚，他听道长讲法，听僧人释禅，不通其法，难入此门。询问飞升羽化之举，所答又都在百年之前，前人壮举，如今难现，大玉观道长修道有得，也不过鹤发童颜，自言延寿五十余年。韩平裘止于大玉观。仙人，仙人，不见其人，苦寻，苦寻，字字写实。
返乡，韩平裘以二一，不读书，未有功名，返乡入宅即生大病一场，三个月不见下床，人憔悴，发干枯，眼睛起血丝，见人如鼠，终日惶惶不安。
三月后，不医自好，自此不问长生。
上学，三四之年，不中秀才。家道却兴，其二弟中举人，他又上山，拜佛堂，被主持拉了一晚长谈，下山后，寻仙，读书养成的出尘气终于冒出一点。
村里人有向他询问鬼神之事，山间精怪。他答，有。
他说，不真。
他开始不读书。
他弟娶媳妇，穿红袍，他从楼里分出，他为他弟求香，在外找了间房。
家中生意兴隆，又是刚发大富，所以不计较钱财。弟媳又贤良淑德，懂得持家之道，且孝敬长辈，尊敬公婆，家庭和睦，甚至劝韩平裘莫要分家，又劝他，早成家。
韩平裘大抵是被劝怕了，便常往寺庙跑，在他住处常寻不到他，但好在找他的人不多，特意寻他的，与其说是冲他来，更不妨说是提着礼物来借花献佛，好搭上他那如日方升的弟弟，他见也烦，离家也就更勤。
可是读书人？寺里住持问。
曾经算是。
韩平裘与住持初见时，两人仅交流一句，后韩平裘常来，两人便熟络，故住持又问，不读书？
勉强算是。
此后，住持便不与韩平裘讨论经文，常聊家常。庙里就几个小沙弥，韩平裘来时，主持讲经时间就减少，虽说这位香客很少给香油钱，但不讨人厌，也愿意顺手为小沙弥搭手做活。
施主何时成家，莫非也要学老衲一般，常伴青灯古佛？
不可，不可，我哪里耐的住。
庙里，韩平裘离开前，帮小沙弥搭把手，挑水，将水倒进水缸。
先生还为成家？是没有姑娘愿意要你？小沙弥六根不够清净，不小心听见住持与韩平裘的对话，便忍不住起八卦的心思。
韩平裘到没有不自在，无奈的笑，不知道怎么对小孩说。
小沙弥自顾自的说，先生这般好的人，怎么会没有姑娘喜欢？还是先生已经有喜欢的姑娘了，只是不敢说？
韩平裘屈指，弹小沙弥光溜溜的脑瓜，哪里有，还是你这个小和尚有喜欢的姑娘了？
小沙弥脸上泛红，急忙说，哪有！出家人不打诳语，你可不要胡说。
呵，实话实说，是哪家的小姑娘？
小沙弥不理会韩平裘自个跑了。韩平裘一个人把尾收好，便下山去。
寺院口，韩平裘回头看，见香客来上香，大人管不住小孩，任由他们乱跑。
小沙弥躲进寮房。
这座寺庙香火很灵，所以还愿的人很多。
这寺庙内景完全衬不住它的名气，泥塑的菩萨，甚至没有金身。乡里大户人家拜佛还愿时，曾经打算捐一座金身，但被住持拒绝。
所以为了表达他的敬佛之心，他只好在山下为菩萨建座新庙，琉璃金瓦，金身大佛。寻常人求佛，也省了上山的路程，但往来香客仍更愿到这，毕竟这里出名的灵验。
你可信佛法。时隔半年，住持问韩平裘。
一丝不通。
你觉得这群孩子，哪个比较出色。
小沙弥仍躲在外偷听。
韩平裘讲，慧通。他是这群小沙弥中较为年长的一个，在寺里负责耕地。
住持面露微笑，与友人不通而和，真是令人喜悦。
我看也是这样。他为人沉稳，待人平和，托付给他，令人放松。
当夜，住持邀请韩平裘与他论经，韩平裘彻夜倾听。佛堂的油灯共添三次油，小沙弥轮班陪坐。
天亮时分，住持反而开始心疼油钱，念叨无需点灯，隔着月色便好。小沙弥准备好早点，韩平裘未吃，便下山去。
韩平裘再上山，住持已经圆寂。
慧通现在是住持，他前些日子焚烧老住持的肉身，并没有烧出舍利子。
小沙弥现在闷闷不乐，手脚不似往日勤快。
慧通神色如常，不喜不悲，他对韩平裘打个稽首，“先生可信佛法。”
韩平裘不答。
“我想去它处寻找。”慧通如述平常。
韩平裘仍未说话。
慧通却笑了，“我本以为先生会问我，我要代师照看师弟，为何要擅自离开。”
慧通自问自答，“慧智师兄较我年长，可作为长辈照看师弟。慧静师弟，做事周到，可以管理庙里大小事宜。其余师弟也懂事，令人安心。”
慧通很诚恳的说到，“我私心太重，我想寻真正的佛法。”
“让先生与先师失望了。”慧通内心解脱，他言到，“慧通愚昧，六根不净，难待佛堂，不得其法。勒不破三毒，贪、嗔、痴皆犯，怕辱佛门清净之地。”
“先生准我下山去吧。”
“你便下山去吧。”
慧通双手合十，“阿弥陀佛。”
小沙弥闷闷不乐，“你为什么让慧通师兄下山。”
韩平裘反问，“老住持会叫他待在山上吗？”
“我不想。”小沙弥停下手中的活，他觉得委屈。
“慧通只是在叩问自己。”
小沙弥仍不快乐。
“他只是照镜子。类比铜镜问心。”
“慧能师兄也打算回家。”小沙弥忽然插一句。
韩平裘没有安慰小沙弥，只是陪他坐着。
“我绝不下去，我要待庙里。”小沙弥突然说，他一下站起来，推了推韩平裘，讲着：“起来，起来，你影响我扫地了。”
韩平裘被赶进庙里，无人招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