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三高声喊着,目光却打量着陈家牛棚中的那头黄牛。
“官爷,宽限些时辰吧,我儿去姨娘家借粮了,今天就回来。”
“哼,借粮,我看是你偷偷把他放走了吧!”朱三打量一圈,果然不见陈纪的身影,便恶狠狠说道。
“依照大华国律法,逃避租税者,一律发配边疆戍田,家产充公。来人,把陈三娘押回衙门,等候发落!”
“还有那头老牛,一并牵着!”
“不怕你跑,就怕你不跑。”朱三内心暗喜。
若是仅仅是缴纳不上租税,以家产相抵也可。
可如今陈纪不见人影,朱三也不去考虑,一口咬定他逃了。
陈三娘面如死灰瘫坐在地,她心知如果被朱三坐实了罪名,即便陈纪赶回来也无济于事。
“这分明是要致我们娘俩于死地啊”
还没到家,陈纪看着自家院子门口围了一圈人。他心中暗道不好,和王福一起跑过去。
结果就看到了这一幕。
“欺人太甚!”
陈纪按捺不住,他挣开一旁的王福,助跑几步便向空中跃起,双手趁势从腰间拔出捕蛇棍。
朱三听着耳后的风声,转身,眯起眼看向半空中的白衣少年。
“哼,不知死活的东西。”
朱三冷喝一声,摆出拳架。
这一拳从腰间递出,抓住陈纪身在半空无处借力的弊端,极为自信,硬生生顶向棍子。
“卡擦”
捕蛇棍应声而断。
陈纪落地,盯着眼前断裂的木棍,此时他额头上冒出冷汗,身体也不停颤抖。
昨夜头痛症的发作,早就让他本就瘦弱的身躯更加虚弱。
“呼,呼,呼”
简单的几个动作下来,陈纪的脸白的没有一丝血色,只能感觉自己的胸膛像破掉的风箱,发出呼呼的响声。
“不!”
在陈纪还没缓过气来的时候,耳边传来陈三娘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他抬起头,凛冽的腿风已经袭来。而那朱三看他的眼神,像看死人一般。
恍惚间,陈纪想到,“这朱三,竟是半分没惜力,是想把我活活打死在这里吗”
陈纪用尽全部力气,身体转向一侧,用肩膀扛住了这一脚。但也是如风中破絮一般,被朱三一脚踢出数米远。
“大郎”母亲的喊叫声传来,陈纪只觉得天旋地转,吐出一口热血,昏死过去。
“明日来收秋租,交上了,老牛原封不动奉还,交不上,哼。”
朱三看着躺在地上生死不知的少年,口中撂下狠话。
众人七手八脚,把陈纪抬回屋里。
陈三娘又差人去请了郎中,郎中来了后,开了服疏通气血的药,说怕得养上些日子才能下床了。
隔了半日,陈纪悠悠醒转过来。
嘴里的气味很难闻,既有血液的猩气,又有中药的苦味。
刚一睁眼,就听见轻微的啜泣声。
“娘,什么时辰了。”
陈纪最怕一醒来已经没时间,听母亲说不到亥时,悬着的心才放下来。
“好孩子,苦了你了。”
“不打紧,娘亲。”
“还有机会。”
“娘,一定要等我回来,一定。”
陈纪醒来时瞧着母亲手里攥着个小小的药包,见自己醒来就慌忙藏起,不免悲从心来。母亲一生要强,她不可能容忍自己和孩子卖身为奴的命运。
陈纪知道多说无益,只能一遍遍的重复,
“等我回来,娘,一定要等我回来。”
陈纪呼吸间,只觉得有血在嘴里,他强忍住痛,推开门出去。月光下,院子里一个人影孤单单坐着,是王福。
“兄弟”
“等我一下。”
陈纪走向院子的一个角落,想自己挪动墙角的大水缸,疼得他一阵龇牙咧嘴。
“大头,来搭把手。”
两人合力把水缸挪开后,露出一个小坑,坑中放着被油布层层包裹的一个包裹。
“走。”陈纪把包裹的一半揣进怀里,又把另一半放回坑中。他并没有对王福解释什么,又收拾了一些东西后,就推开门走在前面。
陈纪望向空空荡荡的牛棚,抿起嘴唇。
“父亲,儿子...非去不可了。”
一个时辰后,约莫着子时,二人来到南山的深涧。
这是陈纪第一次深夜到这里,从前只是远远观望,今日终于走到近前。皎洁的月光照在深涧,周围静的可怕,连平日里的虫鸣声也消失不见。
父亲记忆里出现异蛇的地点,就在深涧的洞口内。但是当年他也只是透过迷雾远远看见过,并没有进入深涧。
二人仔细搜寻后,对视一眼摇了摇头。
“还是走吧,再去之前的地方看看。”王福出声,转身要走。
没见回应,转头看到陈纪正死死的盯着深涧。
“大头,你看那是什么”
陈纪轻轻的推了大头一下。
在二人的眼中看去。
月光在极奇妙的角度下,笔直的射向了深涧之中。
在月光下,一只长足有三尺的异蛇盘在一方玉色的石头上,蛇首轻轻左右摆动,动作间仿佛有一丝丝的云雾般地东西被吞吐,又好像烧灶时燃起的烟在升腾。
陈纪心惊,
在他的认知中,蛇喜欢在晴日里晒太阳,没想到还有蛇会沐浴在月光之中。
陈纪从腰间解下了一根麻绳,递给身后的王福。
“把咱俩的绳子绑在一起,一会我下去,给你反应就拉我”
王福闻言想劝阻,可是看到陈纪的眼神后,他明白自己是劝不动这个平日里温和,但在某些事上极为执拗的兄弟的。
王福点了点头。
陈纪掏出一根短绳。
在绳子两侧各绑有一块石头,这种工具是陈纪从猎户手中学来的,叫做飞石索,用力掷出后,捕捉野鸡之类的小型猎物成功率很高。
解短绳时牵动了伤口,他冷嘶一声。陈纪把早就准备好的手绢咬在口中,想了想后又将手绢吐掉,点燃了手中的火折子,含在嘴里,随后向身后的王福做了个收声的姿势。
眼下他在深涧之上,距离异蛇约莫有十丈的距离。
“机会只有一次。”
当初陈纪为了减少飞石索飞行时的破空声,在麻绳上反复揉搓,揉进去了一部分桐油。
“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陈纪屏气凝神,此时他忘却了疼痛,精神高度集中。
“咻”
陈纪将力气灌注在右臂中,强忍住疼痛将手中飞石索掷出。高处掷出的飞石索速度极快,眨眼间,玉色石头上的异蛇就被套住。
“中了!”
“快!快!快!”陈纪心中默念。
他飞快的跑动,从深涧顶部一跃而下。这一段长斜坡,几乎是连滚带爬,因为他知道,飞石索只能是限制住异蛇,真要捕捉它还得赶快制住它的七寸。
当陈纪快到到异蛇身前时,腰间传来一股大力。
“绳子不够长!”
异蛇不断翻滚,马上就要脱离飞石索。
只差一丈的距离!
陈纪死死咬住嘴中的火折子,身体半蹲,解下腰间的麻绳。
“这下看你往哪跑!”
来时路上匆忙准备了棍子,此刻用力插下去,将异蛇插在石上,随即拿出腰间缠着的蛇袋,装了进去。
整个动作一气呵成,呼,陈纪长舒一口气,咧开嘴笑了一下。
毕竟是少年心性,只觉得今年的秋租有着落了。
但他没有注意到的是,深涧之内太静了,静得连虫草微鸣的声音都没有。来的时候出奇的顺利,连县里人谈之色变的迷雾也淡不可见,没有造成阻碍。
刚把捕蛇袋挂在腰间,正准备取下嘴里的火折子,陈纪就感觉到面前吹来了一阵带着腥味的风。
他的汗毛根根竖起,一种面对猛兽时才有的心悸感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