恺撒是一个少年,虽然经历得远比大多数同龄更多、更丰富、以及更残酷,他终究还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
波澜不惊这样的词汇,基本上还是用来形容那些饱经风霜的老者与智者。
而且在波澜不惊的背后,其实藏着无数藏于内心深处的心酸和无奈。
表面上的波澜不惊,某种程度上又何尝不是经历了太多、太多之后的麻木?
恺撒做不到波澜不惊,因为他经历得终究算不上多——和风雷大厅里的上校们、将军们相比起来。
而这对一名即将踏上战场的战士来说,几乎算是致命的。
站在候场室里的时候,恺撒整理完自己的战斗服饰,然后轻轻摸着小龙的脑袋,心里还在思考昨夜问老妇人的那个问题:我们到底为了什么而活呢?
老妇人说第一种选择是为了某种信念和原则,比如某些梦想,某些想要实现的东西。
但夜色中,恺撒在偌大的帝都漫步许久的思考的结论却是,自己并没有真正可以称之为理想的东西。
看起来,自己到目前为止做了许多对这个帝国有重大意义的事情,龙道里的艰苦战斗,美食岛一役,统考期间的那次海上之役,森林族之行,还有阿尔卡纳的残酷战斗。
看起来,自己是一个很有责任感的人,对这个国家履行着某些责任和义务。
但恺撒扪心自问的结果却是,自己并不讨厌这个国家,但要说到多么热爱,似乎也谈不上来。不知道是因为从小的经历还是因为别的什么,恺撒昨夜走在帝都的街道上,一直有一种不可名状的淡淡的疏离感。
其实这种疏离感一直都有,但在昨夜,它被格外地放大了,然后被恺撒敏锐地捕捉到,并细细感知、品味了一遍。
是的,恺撒发现自己并没有特别想要的东西。
那么老妇人还说了第二个我们活着的理由,那就是为了一些可以为我们放弃原则和信念的人。
当时听到这话时,恺撒第一时间想到了蓝老师,然后想到了诺诺,再然后,想到了可怜。
恺撒毫不怀疑这三个都对自己很好,非常非常好,但她们能为自己放弃信念和原则吗?
恺撒并不知道。
因为准确地讲,恺撒甚至不知道她们各自的信念和原则,究竟是什么!
人和人之间真的存在这样为了彼此不顾一切的关系吗?如果存在的话,它是单方面的,一厢情愿的,还是彼此心灵相通,无需多言却又无比默契的呢?
许多问题萦绕在恺撒的脑海。
理性告诉恺撒战斗之前想这些事情根本没有意义,但有什么办法呢?他还是个少年,少年不具备足够的阅历来一下子应付如此多的问题!
走在入场通道里的时候,恺撒甚至已经能预见到这场比试的结果了——
自己会输。
昨夜已经见过李维了。见面之后,恺撒已经完全确认,那是一个即便自己状态全盛,也未必能战胜的强大对手。
何况自己现在是如此糟糕的状态。
从昨夜开始被恺撒强行压抑的沮丧感、挫败感、怀疑感,似乎都在这一刻一股脑地涌了出来,侵占着恺撒的身心脑海。
直到……
他停下脚步,站在入场通道的出口大门之前的一刻。
在这一瞬间,即便门还没有打开,恺撒依然凭借着与生俱来的敏锐感知,感应到了透过门板传递过来的某种强大之极的气势!
这是李维散发出的气场。
或许有的人就是天生为战斗而生的吧,感受到这股战意的刹那,恺撒反而平静下来了,以往战斗往往让恺撒感到热血沸腾,但此刻反而让他变得安宁。
因为他想起了战斗的感觉。
因为恺撒很清楚地记得胜利时的无上愉快,以及失败后的不甘挫败。
前者就好象一手攥握着整个世界,后者却是连自己脚下那小小的立足之地都无法掌握,天差地别。
肩头上的小龙感受最为明显,小家伙有些诧异地看着自己的主人,发现恺撒的脸色渐渐变得无悲无喜,片刻后用稳定得没有丝毫颤抖的手掌,轻轻推开了入场的大门。
而此时此刻,恺撒终于站在风雷大厅的中间,面对气势如虹的对手,却显得如一汪没有丝毫涟漪的水。
不论现场众人的吃惊反应,李维本人正认真凝望着再次出人意料的年轻的对手,开口了:“这是传说中的无我境界?基本上只有战斗法师才会的无我境界?”
战斗法师以战斗为名,百年前来到这个世界至今,带给了这个世界无数的灾难,也带来了无数的新的东西。
这个以战斗为名的职业似乎无所不能,精通各种匪夷所思的战斗手段,而无我境界就是其中非常变态的一种。
它不是一种体术,也不是一种法术,更不是洞察之眼、拟龙流派这样类似于风雷法师的龙醒之力的特殊能力。
它只是一种战斗状态。
舍弃自身意志,将理性判断全部压下,也将感性判断压下,将所有的判断权利都交付给身体常年在战斗和训练中锤炼出来的“本能”。
在这样的状态下,战斗法师不会记得自己做过什么,但往往能做出正常状态下根本无法做出的反应和动作。
因为一切都是在常年积累下来的“本能”的驱使下进行的,而战斗法师相信本能的潜力之大,近乎无穷!
李维并没有问“你怎么会战斗法师的无我境界”,因为历史已经证明这样的状态不仅限于战斗法师,曾经有风雷法师也学会了这样的能力。
而且现场其实就有这样的人坐着。
人们太过专注于场中的局面,以至于除了蓝将军和龙将军两人之外,没人知道女将军在看到恺撒的状态后近乎失态地豁然站了起来,片刻后才重新坐下……
“……不是无我境界。”
空旷死寂的场间,响起恺撒没有任何情绪的声音。
没有后续的解释。
但,听到这句话之后,李维原本吃惊的神情反而隐没下去,因为不需要解释,他也知道这不是无我境界了。
无我境界的人是不会说话的,只会战斗,就像化身成为了不可以常理揣度的收割生命的机器。
据说在战斗法师的历史上,一度将无我境界划分为禁术榜第二,仅次于曾经的禁术榜第一的拟龙流派。
因为无我境界也好,拟龙流派也好,据说如果控制不得当的话,是会出现完全失控,进而导致职业者本身的分崩离析的恐怖情况的。
如果真要说恺撒如今的状态,大概只能用“无心”来形容吧。
为了战斗,暂时抛弃了情绪,而不是彻底地掩藏意志,唤醒本能。
恺撒如今并不是真正的没有了心,而是只剩下了战斗与求胜的心。
然后,整个风雷大厅都听到了少年接下来的一句话,一句比半年前那句震惊了整个高层的“我你能打十五级”听起来更加狂妄无忌的话。
“我怕真打起来我会收不住手,所以提前确认一下——”
恺撒望向了台上的蓝将军,神情平淡漠然,然后他轻轻抬手指向了对面的李维,问道,“如果我在比赛中杀了他,算违规吗?”
蓝将军听了,罕见地慢慢眯起了眼睛,瞳孔中有着某种异样的幽光闪掠而过。
片刻后他居高临下地俯视恺撒,用硬冷肃杀的口吻,点头说道:“不算违规,如果你真的可以做到的话。”
恺撒似乎笑了笑,有些古怪地说道:“好,这样就很公平了。”
李维是可以在比赛中杀死恺撒的,或者说如果他赢了的话,这是他必须做的事情,体现的是蓝将军在这件事情上的铁一般的意志。
恺撒并不想要杀死对方,但这是一场战斗,所以恺撒也不介意,杀死对方。
简单的出场,简单的两句话,恺撒其实并没有真正做些什么,就已经让整个场面都变得和之前截然不同了。
人们并没有多余的时间去体味、消化这样的突兀变化带来的不适应感。
因为在恺撒话音落下的瞬间,场间便响起一声剧烈的轰鸣。
比斗的双方似乎有着某种神奇的默契,都不再废话,也没有任何试探,结结实实、毫无花俏地——碰撞在了一起!!
看台上,卡萨丁的神情已经从最开始的担忧和不忿,以及恺撒刚出场时的震撼和疑惑,变成了一种兴奋到有些颤栗的奇特表情。
“见鬼的!”
他在内心狠狠爆了一句粗口,目光一瞬不瞬地死死盯着常见骤然爆发的战斗,想着,“本来以为是一场没有悬念的战斗,但现在看来,恺撒这小子似乎真的有可能创造一个奇迹啊……”
“十二级,打十五级……”
“见鬼的!!现在这场面,看起来像是十二级打十五级的战斗吗?!”
之前还很是为恺撒担心的卡萨丁也算是没心没肺的代表了,所以适应得比场上的任何一个人都要快。
他有些期待地舔了舔嘴唇,咧嘴喃喃道:“今天能来这里,还真是值了啊……希望能真的看到一个奇迹的诞生吧……”
“如果恺撒能跨越‘能飞行’与‘不能飞行’这个堪称鸿沟的巨大差异的话。”
卡萨丁没有忘记,李维能飞行,而恺撒不能。
事实上,这才是李维和恺撒之间,比力量上的绝对差距更具决定性的一个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