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天空碧蓝，白云倒卷。
宁静素雅的院子里，穿着淡黄衣裙的少女匆匆而来，声音清脆如铃：“师傅，那个孩子已经醒了，只是……”
少女抿了抿嘴，偷偷看了师傅一眼，叹道：“之前虽有佛珠护住一时，可到底过于粗陋，难堪一用，而鬼气歹毒，侵染生机，这孩子怕是活不过两载。”
水鹤盘坐蒲团上，眼皮颤动。
沉默稍许，她开口道：“那和尚没在纠缠？”
说起此事，少女有了些许笑意，回道：“大和尚怕师傅你斩了他，已经独自离开了，念叨着去找什么绝世爱徒，临走前想是对那李奕心存愧疚，便将手上念珠送予了出去。”
水鹤点点头，评道：“良心发现，铁树开花。”
“噗嗤…”少女乐出了声，悦耳动听，见师傅看了过来，她赶忙收起嘴角，装作严肃姿态，观之不苟言笑。
“……”水鹤收回视线，沉吟道：“去将那……那两个孩子都带过来吧。”
“两个？”少女神情一动，眼中浮现一丝期待。
【难道师傅打算再收徒弟？】
【那样的话，我岂不是有小师弟了？】
她开心的想着，转身离开了这院子。
而等她走后，水鹤重新闭上目光，盘膝打坐。
今时，相距鬼修作乱一事已隔两日。
然，余波犹在。
那日她与大和尚见有孩子逃过一劫，便又分头去了其他几个遭难的村子，可惜最终也只是被大和尚又带回来一个。
整整四个村子，近千条人命，只余两人活。
这等祸事，闻者无不哗然，就连她这位在凡人眼中的“仙人”也是饱受质疑，只是无人敢说罢了，反倒是宗门那边，对此只有一言，颇为随意。
“谨守剑心，入世两旬。”
此外，再无他话。
就像一汪湖水，看似平静，可谁也不知这湖底酝酿了什么，水鹤同样不知晓，但青霞县为宗门所属，出了这等祸事，焉能罢休？
而她也因此滞留青霞，再镇一旬。
“……”水鹤睁开眼，心绪波动不定。
一旬十年岁月，岂是那么好熬的？好不容易熬过一旬，结果到头来还要再熬一旬，倘若又发生什么祸事，她难道要在这里安家不成？
一念至此，心中不免憋闷，怪不得宗内的师兄师姐谈起入世时，都是一副往事不堪回首的沧桑模样，果真是避世修炼，入世修心。
也许……
脚步声渐进，水鹤嘴角勾起，又瞬间扯下。
少女的声音欢快响起：“师傅，人我带来了，都是虎头虎脑的小家伙，俊俏的很诶。”
“……”水鹤起身走到院子，横了少女一眼，面冷如霜，说道：“陈姝，你为大师姐，自该有师姐的样子，不然以后怎么教导师弟？”
陈姝眨眨眼，师姐？师弟？
猛然间，她明白了什么，只觉“虎”躯一震，娇柔的面容肉眼可见的威严起来，细看之下好似一个缩小版的水鹤，只听她冷漠道：“两位师弟，还不快快见过师傅，还有师姐我。”
“……”
柳树枝条迎风舞动，从陈姝一侧晃过，随即枝条上扬，好似遮住了眼睛，羞与之为伍。
“王奇见过师傅！见过师姐！”年纪大些的孩童跪拜下去，额头碰到地面时，发出一声闷响，可见是用了力气的。
“起身吧，”水鹤点点头，这王奇她是知道的，说起来还与她一个已故师兄有些渊源，如今收下他也算了了些因果，打量稍许，她将目光移向一旁，蹙眉道：“你为何不拜？”
顿时，仨人的目光聚集在一起。
水鹤的疑惑，陈姝的急切，王奇的不屑。
其中意味，各不相同。
李奕将三人眼神看的真切，他笑了一下，眼圈微红，说道：“和尚大师跟我说，我活不过几年光景了，与其修道，不如离开，也省的惹旁人麻烦。”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在水鹤的耳中，这话却是意有所指。
此时，院子里突兀的安静下来，风也害怕的缩了回去，陈姝打了个寒颤，抬头看向天空，烈阳照射庭院，却无法给她一丝温暖，取而代之的……是冻彻一切的冰寒。
以及这冰寒之中，唯一的笑颜。
“好一个和尚，好一个不正，又好一句……省的惹旁人麻烦。”水鹤勾起嘴角，笑靥如花，这么多年了，她从未有哪一刻这么想杀一个人，哪怕之前镇杀鬼修，她也只是道怒，可现在……就是私人恩怨了。
“为师当年与你一样，命不过载……”
“无人怜悯，无人同情，更无人帮我。”
“可你不同，”水鹤伸出手，神色中罕见的露出一丝温柔，她轻抚了几下李奕头发，认真道：“你拜我为师，我教你修道，教你长生，亦教你……杀人！”
“……”李奕抬起头，与水鹤对视良久，不知为何竟是淌下两行泪珠，郑重跪拜下去，略带抽噎道：“徒李奕，拜见师傅。”
他年幼早慧，在此陌生的地方，即便无人与他说，可他也心知肚明。
爹娘，怕是被害了。
恨吗？当然恨！
他再也不能让爹娘吃肉了，也无法让他们穿得新衣，更不能在娘亲的怀抱里，听着神仙的故事睡觉。
他如何不恨？岂能不恨？
而现在，有人懂他的恨。
有人，愿意教他杀人。
这人，就是他的师傅。
……
王奇的眼神很奇怪，有不解，有气恼，有嫉妒，还有感同身受的悲伤，两人都是双亲不幸逝去，可分明是他先拜的师傅，凭什么这小子能先他得了师傅青睐？就凭那几句话吗？
陈姝的眼睛一直停留在师傅的嘴角，心中毛骨悚然，自她拜师以来，她只见过一次师傅露出这样的笑容，而那一次……
将脑中恐怖的画面抹去，陈姝移开目光，转而盯着柳树的枝条，她终于知道那大和尚为何要跑了，怕是跑的晚些，就要魂归佛土了。
此时，三个徒弟，一人一副表情，犹如画卷。
无人注意到，水鹤已将目光转动，从几人脸上一一扫过，笑容缓缓消失。
她收徒，心性为首，悟性次之。
天下人皆可修道，但道不轻传。
不然，就如同那不正和尚。
杀之，可惜。
不杀，可恨。
……
柳枝扑面，带来了风中温暖，流连的冰寒如梦如幻，水鹤喝了拜师茶，心中舒畅很多，连带着对大和尚的杀机也消减不少，可也只是一瞬的功夫，这股杀机就恢复如初。
【此人，当杀！】
拜过师后，陈姝带着两个师弟出了院子，身上好似卸下一座大山，笑的宛若精灵，冷的犹如冰山，她与师傅学道多年，这变脸的本事被她学了个精通。
湖中荡起波纹，几条红鱼在湖水中游荡，许是被说话声惊扰，它们跃出水面，借着阳光甩出几道绚丽光华，灵性的目光看向廊道。
陈姝拿起师姐的气势，平淡道：“两位师弟以后就住在偏院吧，以后和睦相处，多多帮助。”
见两人乖乖点头，她满意的“嗯”了一声，享受着疑似挥斥方遒的快感，接着道：“既然你们已经入门，那当知宗门名号，我宗为道门青屏剑山，是数一数二的修行宗派，主修……剑道！”
说罢，陈姝折下一根枝条，用力一甩。
唰…湖面泛起一层细微波纹，将红鱼惊走。
两个孩童看着枝条尖端的湿润，不明所以。
就这？就这？这不有手就行吗？
“……”陈姝额头冒汗，脸颊滚烫，心里发急。
【完了完了！这隔空剑气怎么打不出来了？】
【怎么办呀？怎么办？】
就在她手足无措之时，耳边突然传来一声熟悉的冷哼，不由得眼睛一亮。
【师傅，帮帮我！！】
陈姝看向天空，眼神祈求。
霎时，一声轰鸣如愿在水中出现。
哗！！
清凉的湖水撒在几人身上，也让两个小家伙瞪大了眼睛，吃惊的望着陈姝。
陈姝眨眨眼，轻咳一声，灿烂一笑。
“此为，剑气！”
“你们无需羡慕，等个几年一样可以如此。”
她背过双手，昂首斜望天空，尽显高手风范。
将这副姿态维持了几息，她似是过足了瘾，这才领路道：“修行第一道门槛名开气，也称开气境，为的是打开体内气脉，至于具体功法……”
见两人目光期待，陈姝面现郑重：“明日你们二人来找我，我替师傅传授你们功法，顺便……给你们做些吃的。”
说完，她心中一阵雀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