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泽跟着吴家人来得早,便想着抢占地利。据他观察皇姐抓太阳得出的结论来看,要抓太阳,首先要站得高。
于是大步冲向地势最高,视野最好的一处。夜泽占据高地,临风观湖,好不意气风发!
虽然这里后来陆陆续续续又来了许多大人把他的风挤没了,但也足以见得此地乃是公认的抓太阳好所在!
相比之下,那离得不远的小孩基地虽然平坦却显然不是个好地方,不然怎么可能会让给大人们去安置自己能力不够却热爱参与的小孩?
小妹本想跟着他,却又舍不得自己标记过的上一次抓到太阳的月光宝位,两相权衡之下,还是觉得月光保位更得月神恩宠,更能抓到太阳,便咬牙离开夜泽。边走还边念叨:“等我漂亮地抓到太阳,他看我肯定也会像我看他一样那么喜欢的!毕竟之前小锋哥哥抓到太阳的时候我也很喜欢他。”
不知道两个志在必得壮志凌云的小孩儿今天那一个能如愿拔得头筹,只知道今天的“太阳”似乎格外害羞,等了许久都不见一条金黄颜色的鱼儿露面。
有的人性子急便将携带的鱼饵早早抛下,鱼群一拥而上,却是一片青白,依旧未见着“太阳”的身影。
莫非是今年月神未赐福他们村子,将他们湖中的“太阳”藏起来当做惩戒?久不见“太阳”踪迹,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投放鱼饵。
小妹看大家都在投,索性将自己的鱼饵也撒了大半包出去。
或许是她的秘制饵料格外美味,或许是这个位置真的得月神青睐,又或许被赐予美梦的她真的被月神眷顾。
鱼饵投下去便见水下数不清的鱼儿簇拥而上,黑色背鳞与白色肚皮翻涌不息,其中从落日余晖照耀下变成金色的湖底,一尾同样身披阳光的鱼如同王者一般一跃而起,将众人的目光全部吸引,而后姿态优美地回到水中,仿佛流落在人间的阳光回归太阳的怀抱。
小妹本就自信能够抓到太阳,这一刻算是早在她的意料之中,虽然也免不了激动,但在看到那一抹金色之时还是精准地攥紧手中的渔网向那边捞去,出手迅速而稳健。
眼看着就能捞着跃出水面的“太阳”,却囿于人小手亦短,终究是差了一截。鱼儿在网前优雅擦身,小妹便错过了这绝佳的机会。
只是现在根本来不及懊恼,因为虎视眈眈的其他人都在向湖中撒饵,期待这终于忍不住跳出水面觅食的“太阳”能够上钩。
夜泽却依旧没有撒饵,看着雨点般砸向湖面的饵料,他在思考。
得沉住气,看到不等同于抓到,饵已经很多了,现在重要的是它会在哪里出现。
之前也有很多人撒了饵,但是它却始终没有出来,所以这是个挑食的“太阳”吗?那它喜欢的是——小妹手里的饵!
想到这,夜泽嘴角不禁抽搐,他是下午和小妹一起做的饵料,小妹当时还很热情地邀请他和她一起做小妹秘制饵料,说村长家的王八特别爱吃这个,鱼儿肯定也会喜欢。他当时委婉拒绝了小妹的好意,没想到现在居然会后悔!可惜现在后悔已经没用了。既然手里的饵料应该没用了,那就不要白费力气撒了,现在首先应当做的是观察小妹什么时候会再次抛饵。
夜泽定定地望向小妹。
黄昏中小妹背着光,正要将手中剩下的鱼食再次抛出,却突然环顾四周,发现大家似乎都在等她动作。小妹灵活的小脑袋转转弯,也想明白了。
大家肯定是在观望她的鱼饵能不能再次把“太阳”引诱上来,毕竟在她之后抛出的鱼饵都葬身普通鱼肚子了。但如果大家都盯着她这边,那她想要成功抓到那条金鱼就太难了,她可是无比清楚自己手短了一大截的!
所以她打算换个位置,最好旁边都是和她一样手短的。扫视四周寻找位置时却,视线却与夜泽突然对上,她愣了一下,随后便知道自己应该去哪儿了。
看见小妹开始向自己这边移动,夜泽以为她要在他这个好位置撒饵,心下十分感激激动。
却没想到小妹一路穿行,居然在小孩基地停下了,真是,令他激动的心瞬间就冷却了,感谢的心情也不再有了!
小妹抵达目的地后迅速抛出余下的鱼饵,而那口味独特的“太阳”显然对小妹秘制王八饵十分受用,就等着小妹再次投喂!
此刻饵一出,金色身影便出现了。
这一刻小妹也早已准备妥当,伸出渔网朝着“太阳”就是一兜,这一次,她势在必得!
鱼儿落在了网中,从杆上传来沉甸甸的手感让她激动地手抖,她几乎要大叫出来,不,事实上她已经叫出声来了!其他人,包括夜泽也都不甘却充满祝福地看向她。
然而,变故就在这一瞬,原本仿佛认命的金鱼突然挣扎起来,小妹的手原本是因为激动而轻轻的颤抖,现在却是因为难以握住杆子而激烈的抖动。
可是鱼突然像第一次露面一样,从网中一跃而出,高高地跳到鱼网外,跳进空中,跳到水里。
“扑通。”是鱼落回水中的声音。
“扑通!”是人跳入水中的声音!
夜泽看到小妹抓到太阳觉得很不甘心,他是那样希望他能抓住太阳,希望自己配得上夜氏血脉这被月神祝福的身份,希望守护月国的人们,希望月国子民还有自己能够远离噩梦。
但他没有抓到,没能抓到就是没能抓到,月神没有赐福他,月神赐福的是美梦,是做了美梦的小妹,他没有。
他只得到了一个噩梦,一个不合时宜的噩梦。
那一刻他突然很羡慕小妹。
然后他意识到自己竟是从知道小妹做了美梦之后就开始羡慕她,所以他努力做得像一个被月神恩泽的月国小王子,友好且关心人民。所以他和她一起抓太阳拒绝用她的饵料,希望自己的饵料是被眷顾的。所以甚至在看不到希望的时候看到小妹走向他会激动,因为他渴望从小妹那里分到一些月神的恩宠,让他不要那么名不副实。
他这个不月神被喜爱的月国王子虔诚地渴求着月神的怜悯。
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真实想法后,夜泽反而释然了。月神的宠爱是月神决定的,他怎么能因为自己的想法就去对月神做要求呢?月神爱着月国子民,她会选择她更为喜爱的一些人赐福,这是月神的自由,是月国的福泽。他也是她的子民,受着她的福泽庇护降生,甚至赐予他王子的身份,赐予他夜氏的血脉,这是他的恩宠,怎么能因为之前的一个噩梦就心生异念呢?
想通后他便打算去小妹身边为她献上祝福。
可是鱼儿并没有被小妹抓住!它只是短暂地跳进网里,又匆匆溜走了,那他依然是有机会的。
他还有机会!
这是他当时唯一的念头,于是几乎不做他想,他猛地扎进水中,追寻着那抹金色的身影。
其他人看见后也反应过来,小妹的饵都抛出去了,装饵的篓子都被小妹丢到一边去了,如果不趁此机会抓住它,“太阳”恐怕就要一直躲下去了。于是下饺子一般咚咚咚,一群人下水了,像先前追食的鱼群一样,人群在水中翻涌着。
小妹很着急,但她水性不够好,于是只能在岸上拿着自己的渔网看着,期待鱼儿再次出现好让自己一网打尽。
岸上的人虎视眈眈,几乎按捺不住手中的渔网,水里的人四下搜寻,仿佛只要发现鱼儿便能将之抓住。而夜泽本就紧跟着“太阳”,一直提着一口气睁着眼在水下寻找机会。
他知道,这是一条很狡猾的鱼,小妹已经被它戏弄了两次了,如果不认真对待,它是绝对抓不住的。
追逐之间,鱼却往人群中间游去,立时便被人们发现了,夜泽有些丧气,如果只有他发现它的踪迹就好了,总是这样不如意。
人群从四周围过来,无数双手向“太阳”抓来,“太阳”却万手丛中过,片鳞不沾身。
可惜只鱼难敌数爪,再滑不留手的鱼也难以逃脱层层包围的人墙,最终还是被一双手抓住。那人兴奋地举起双手大笑,不料这狡猾的金鱼一甩身子给了他一尾巴后从他松动的手中再次逃离。
然而转头却又撞进另一个人的手掌心,这人则谨慎了些,抓到鱼后便想将它放进衣襟防止它跑掉。可是这不安分的鱼儿岂会让他如愿?在手中疯狂摆动,最终那人制不住这不停摇摆浑身滑腻的鱼,鱼便从手中脱出,高高地飞向空中。
鱼儿在下落,下方是无数埋伏着的渔网与手,守着湖面待鱼落网/手。鱼儿落下了,它与无数网口擦鳃而过,与无数手心亲密接触而后滑向他处。
最终,滑来滑去穿来穿去的鱼开始晕了,七拐八弯地撞进那个一直盯着它,等待了它很久很久的夜泽怀中。叶泽用衣服包住他的“太阳”,而后飞快回到岸上,将它放入自己事先准备好的桶中,再举着它转向人群,和他所梦想成为的英雄一样骄傲自信。
“抓住它了!”
人们看着他,听到他的话,都笑着为他的成功而喝彩祝福。之后只需将鱼儿饲养在备好的小池里,待拜月大典到来,夜泽便可通过它为村里的人们破除噩梦,带来福泽。
而在这之前,还得先将今天的肚子填饱。于是一群人拥护着夜泽来到村头大家聚会晚宴的地方,将鱼儿安置好,由夜泽为大家送上祝福便开始吃饭。夜泽说了好些话,好像要把自己脑袋里藏着的所有美好祝愿都送出来。坐在前面的周夫子看着他,欣慰的笑了。
饭毕,周先生和夜泽先向村长辞行而后去吴大娘家表示感谢与道别。路上夜泽很兴奋,和周先生说了许多许多话,他想不可能有比几天更开心的事情了,毕竟今天抓住太阳可是让他一扫之前所有的灰暗与丧气。
然而,在月亮趋于圆满的今晚早早睡觉,期待今天做个美梦的夜泽缓缓沉入梦乡,却并不如意。
迎接他的却是和那晚噩梦一模一样的场景,伴随着那血腥画面的,是嘲哳得能将耳朵磨出血的声音。
“抓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