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时,女子种种可怖的念头全冲入无衣的脑海,她瞠目结舌,伫立原地久久不动。
好半晌,她才抚下情绪,启口询问:“她是夫人买来给谁的?”
“她……她是……”白忠惶然搔首,犹豫着实情该否吐露。
“她是用来陪嫁的丫鬟,对不对?”
白忠迟疑了会,知道事实瞒不过无衣,于是皱眉颔首。
“想不到这事我竟浑然不知,着实可笑。”她强抑欲爆发的怒气,睇了女子一记,似警告,又似心中已有谱,迅速步往内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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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使内心尽是愤恚,无衣依然有办法若无其事面对造成此情绪的源头者。
恢复健康的白锦川坐于内厅,精神奕奕,正与白夫人有说有笑。
“爹、娘。”无衣一如往常喊道。
“无衣,有什么事吗?”白夫人堆满笑容回应,但白锦川却正眼也不瞧他的三女儿,甚至在她出现后,面孔随即冷却。
从她有记忆以来,她不就一直受到亲生父亲漠视的待遇吗?为什么随着时日流转,她心头的痛楚却未曾减褪?
“我来是为……你们替我安排好的婚事。”她不干底事地提起。
白夫人微微怔住,白锦川特意转身,背对着无衣。
无衣扯扯衣袖,脑中突然蹦出个莫名其妙的疑问——她知道爹的长相吗?
自她会说话以来,爹从未主动抱过她、亲近她。每每远远瞟见她,他必定绕道而行,除非十万火急,否则她绝对见不着他的面。
久而久之,她会产生这种怀疑也是理所当然吧!
唉!好可悲的怀疑……只因她与生来俱来、甩也甩不掉的能力,她成了他最厌恶的孩儿。
“无衣,娘知道你的打算,你想隐居山中、远离人群,一辈子不言嫁娶。”白夫人上前,握牢她的双手,像在弥补白锦川亏欠她的那一份父爱。
无衣的愿望她明了,毕竟她们是母女,她怎会看不出来长久桎梏她的心结?
“可是娘希望你能获得幸福,拥有一个美满的归宿。姜家是个好人家,不仅显赫,又是南昌数一数二的富裕名门。姜大公子可是头角极为峥嵘的杰出人才,嫁与他,绝对不会失你所望。”白夫人柔声恳劝。
熟知无衣个性的她,之所以不想让她太早得知提亲一事,就是害怕她的反抗。与人接触她极度痛恨,更何况要和一个陌生男人共度此生,她晓得这对她来讲有多么困难。但是,她实在不愿见她一生都关闭在自己的世界里,她拥有这股能力,她这个生育她的母亲也该负起责任。
无衣抽出手,视线挪至白锦川的背部。
“姜家既然如此显要,怎会要一个容貌平凡、年逾摽梅的女子呢?凭他们的能力,要找到比我更适合当姜家长媳妇的女人多的是吧!”
“这点我也很疑惑。”白锦川残‘不’了吗?这门亲事……我接受。”
白夫人笑逐颜开,忻悦不已。白锦川则狐疑地盯着无衣,不太相信她会轻易允诺。
“不过,有个条件你们必须答应。我要自己挑选陪嫁之人,谁都不准干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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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冠彩衣静躺无衣闺中,各类珍珠饰品等嫁妆散满房里各隅。
镜前的人儿唇畔始终漫着浅浅笑靥,饶富趣味地凝视镜中另一名女子。
“小姐,您好像非常开心?”女子轻柔地梳整无衣一头乌黑发丝。
“不该吗?明日我就要出嫁了。”无衣显然答得不由衷,她是开心,但原因非为嫁娶。
“说的也是,能嫁进姜家可是莫大的福气。我听说姜大公子不仅出类拔萃,他的颜容更是为众家女子所倾倒。”
“你似乎很紧张。”无衣望着镜中持着梳子、些微发抖的手,没听进女子对姜家长子的赞评。
“有吗?”女子双手交握,眼神因心虚而稍稍涣散。“我只是太惊讶了,我来到白家不到半个月,没想到三小姐居然独独挑中我作陪嫁丫鬟,我感到十分荣幸……”
“这不正是你要的吗?荇娘,我不过是完成你的愿望罢了。”孟荇娘一颤,梳子脱手落地。
打在花园遇见她开始,她便觉得白无衣有种令人不寒而栗的惧骇,仿佛无论她想什么她都可一语道破,但暧昧的言词又使她陷于混乱中,不明白她究竟知晓几多。
或许只是她太敏感,眼前的女人不过是华而不实的千金大小姐,她有什么好怕的。以她艳若桃李的姿容,她才该是姜家的少奶奶。
话虽如此,孟荇娘仍旧恐惧直视无衣。
“小心点!”无衣拾起梳子交到她手上。“明早再妆扮吧!你先回房休息。”
“是、是!”她诚惶恐惶地点头,退出房外。
无衣走到床边,大字型地贴在床板上,闭眼思索。
足足小她四岁的孟荇娘,貌比西施、赛若貂蝉,又懂得蜜语甜言,无怪乎她会不平。比起庸容逾龄的她,她的确更适合姜家大少***位子。
明天开始,麻烦就要接踵而至。
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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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霾从山的彼端逐渐侵蚀整片蓝天,沉重的乌云正在预告大雨的即将降临。因此,轿夫们的脚程快了起来,朝各种可能的遮蔽所前进。
“哎呀!真是的,怎么好天好日的突然下起雨来?”媒婆狼狈地擦拭身上淋湿的部分。“快、快!把轿子抬进土地庙,你们在外头檐下候着,我看这雨大约半个时辰就会停了。”媒婆熟练地指挥轿夫的行动,接着凑近轿旁。“三小姐,外头雨大,你就先在庙里休息一下。”
红色帷帘后传来一声应允,媒婆牵动得意的嘴角,朝伫候于旁的孟荇娘使了眼色。她颔首,媚容此刻覆上狰狞。
媒婆识相地步出庙,关上喀滋作响的大门。
“小姐,您待在轿子里应该闷的很,要不要出来……”语未毕,无衣右脚已踏出花轿,凤冠、红盖头早已被她拿下,置于轿中。
“还是这样最轻松。”她举起双手正想伸个懒腰,怀中却不小心掉出东西。
孟荇娘杏眼圆睁,不敢置信地盯着弯身捡物的无衣。“小姐,您这是……”
“一本书而已,有什么好大惊小怪?宜丰至南昌,少说也有几十里路程,不带点书来看,岂不闷死我?虽然轿里光线微弱,不过勉强读得下。”她大剌剌席地而坐,完全不在意孟荇娘的诧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