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砰的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撞开,又像是什么东西落在地上的声音陡然响起。
惊破了好人村后山某个暗洞中的沉寂。
暗洞最深处一块宽大平台上,那几名身穿红色长袍,数到三就齐齐松手的壮汉互相对视一眼,似乎在用眼神商量着什么。
而在他们几人包围的中心,一个长约一米八,宽约一米的黑色木棺静静地躺在地上。
只是木棺的盖子被人掀开了,准确地说,是在木棺落地的瞬间,被躺在木棺里的人撞开了。
那名撞开棺盖,穿着大红寿衣的花白胡子老人躺在木棺里,微微颤抖着。
插在木棺四周的一百二十八个火把簌簌燃烧,因棺盖掀飞带出的微风,火光也在微微颤抖着。
但围在宽大平台四周的一百二十八红衣村民却很平静,其中自然包括那几名负责安放木棺的壮汉。
没有人发出一点声音,就连颤抖着花白胡子老人也没有出声,因为他的嘴里塞着一团棉花,堵住了他所有的声音,也堵住了他所有的生路。
花白胡子老人只能用眼神乞求着站在平台正前方的那名老汉。
可那老汉的脸上一点波澜都没有兴起,眼神漠然地看了看那几名负责安放木棺的壮汉,什么话都没有说。
几名壮汉身子轻颤一下,不再互相推诿,一起走上前去,抬起棺盖,缓缓地放回了木棺上。
这个过程依旧没有人发出一丁点多余的声响。
然后,一百二十八道声音在棺盖最后一丝缝隙合上的瞬间陡然响起,汇聚成一首曲调悠扬的歌谣。
“长路奉献给远方,玫瑰奉献给爱情。”
“我拿什么奉献给你,我的爱人……”
“雨季奉献给大地,岁月奉献给季节。”
“我拿什么奉献给你,我的爹娘……”
歌声响起的那一刻,躺在宽大平台边缘的龙右睁开了双眼,好奇地张望四方。
一袭红衣的海星忽然回头,白嫩的小脸上浮起一丝浅淡笑意,双手捂着耳朵,示意龙右跟着做这个动作。
龙右微微皱了皱眉,却还是依照海星的意思,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歌声很快结束,一百二十八个村民依次走到木棺旁,将手中的花朵轻轻地放在地上,而后默默退回原位。
龙右一直在认真地观看着,目光从一百二十八个村民身上一一扫过,没发现与那个植树人身形相似的,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他方才醒来发现自己莫名来到了这个奇怪的地方,不禁有些茫然,紧接着又看到那名老汉和海星,顿时明白自己回到了好人村,委实吓了一跳。
而现在没瞧见那个植树人,总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即便如此,龙右依然保持着警惕,这个村子很古怪,这个暗洞也很古怪,这些像是在参加某人葬礼的村民行为举止更加古怪。直觉告诉他,这种古怪下必然藏着某种危险。
他又挨个挨个扫视了一遍在场的所有村民,然后发现另外一件古怪的事情,这一百二十八个村民里竟然没有一个女人。
就连海燕也不在这一百二十八个人里面。
莫非这个村子只有男性才能参与葬礼?
那个隔壁老王会不会也在这一百二十八个人里面,自己这样一个新人都能参加的话,想必那个老王也在场吧?
自己明明先前还在坏人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就在龙右胡思乱想之际,排在最后的海星已经将手中的鲜花放在了木棺旁的地面上,转身走到一块石头前,端起两个木碗,缓步来到龙右身前,将其中一个木碗递给龙右,脸上依旧挂着浅淡的笑意。
龙右看了看碗里绿油油的汁液,似乎还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腥味,不由地皱起了眉头,正要开口询问,却见海星微微摇了摇头,于是又闭上了嘴巴,看着海星咕咚咕咚喝下绿油油的汁液,犹豫着自己要不要也喝下去。
海星伸出红嫩的舌头,舔了舔唇边的绿色残渍,直勾勾地盯着龙右的眼睛,示意他赶紧喝了碗里的东西。
龙右一咬牙,捏着鼻子,举起木碗,一仰脖子,将手中的绿色汁液尽数灌进肚子里,连到底是什么味道都没有尝出。
此时其他人也都喝完绿色汁液,相继离开暗洞。
老汉深深地看了龙右一眼,牵着海星也朝洞外走去。
龙右看了看空无一人的暗洞,只觉得说不出的阴寒,紧了紧身上的保安服,快步追向老汉和海星,待到离开洞穴之后,抿了抿嘴唇,轻拍一下海星的肩膀,低声问道,“我怎么在这儿?”
海星歪着脑袋想了想,微笑道,“你在树林里方便的时候晕倒了,是我把你带回来的。因为我着急赶到这边,就没有先把你安顿在家里……还好阿爸带着我的衣服,不然真来不及了。”
老汉满脸慈爱地摸了摸海星的脑袋,呵呵笑道,“赶上了就好,以后可别太贪玩……”扭头看向龙右,重重咳嗽两声,“今天你喝了乌椰苏赐下的圣水,也算是正式成为咱们村子里的人了。我听海燕说你叫司马北,这个名字怪不吉利的,改叫海马吧!”
龙右眼角抽搐一下,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保安服,沉声道,“我不可能是在拉屎的时候晕倒的,我绝对是在闻了野花之后晕倒的,这衣服不是我原来的衣服!”
“这是我去跟村里保安叔叔借来,亲手给你换上的,”海星撅着嘴道,“你拉着拉着就晕了,我要把你拖回来,就得先给你擦屁股……你原来那身沾了屎尿,只能换掉。其实你说的也没错,你确实是在闻了一朵野花之后晕倒,不过那会儿你也正在拉屎。这岛上稀奇古怪的花太多,你以后可得长个心眼,路边的野花不能采,更不能闻!”
龙右摇了摇头道,“不可能!我明明记得我去了坏人村,还跟人喝酒吃肉来着!”
“那都是梦!”海星嘟着嘴道,“是不是还遇到了一个叫小橘子的小女孩儿?她扎着两条小辫子,小脸粉白粉白的?”
龙右瞪大眼睛道,“你怎么知道?”
“你自己说的,”海星耸耸肩膀道,“拖你回来的路上,你一直都在说梦话,什么小橘子啊,什么李静啊,念叨了好多个人名呢!”
“有没有果茶?”龙右拧着眉毛,急忙追问道。
“不知道,我哪记得了那么多……”海星斜眼看向龙右道,“你自己做的梦都记不得了吗?”
龙右眼底闪过一丝狐疑,挤出一张笑脸道,“谁能完全记得自己做过的梦啊,很多时候只是觉得现在发生的事情很熟悉,就像以前做过的梦一样。”
一直在旁边静静听着二人交谈的老汉轻咳一声,淡淡道,“别说做梦那些虚幻的事情了,咱们赶紧回家吧,忙活了一整天,肚皮都饿瘪了,也不知道你阿姐今天做的什么菜……”
海星憨憨一笑,摸着鼓鼓的肚皮道,“我的肚皮倒是不瘪,昨晚吃得太多,现在还没消化呢!”
龙右忽地想到什么,也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肚皮,顿时恍然,心中越发坚定自己去过坏人村的事情并不是做梦,嘴角浮起一丝冷笑,却又很快掩藏下去,用余光瞥了一下海星,侧脸看向老汉,小心翼翼地问道,“对了,叔……咱们现在也是自己人了,但我还不知道您叫什么呢……”
老汉洒然一笑,“我以前叫张涛,后来加入了好人村,改了名字,现在叫海涛,是好人村的现任村长。”
龙右只觉得张涛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却怎么都想不起来,回头望了望那个幽深的暗洞,继续问道,“刚才是在给谁办葬礼,阵仗搞得蛮大的!”
海涛意味深长地看了龙右一眼,沉默了几秒,不咸不淡地说道,“不是葬礼,是奉献祭……你难道没听过那首歌吗?”
龙右立刻想起方才一百二十八人大合唱的场景,恍然道,“原来是奉献啊,以前倒是经常听,但后来大街小巷的口水歌越来越多,渐渐就忘记了这些经典老歌……奉献祭是什么活动?”
海涛一边背负双手走在回家的小路上,一边望着天边缓缓下坠的太阳,面无表情地说道,“是一种祈愿,也是一种自然的平衡法则,就像天边的太阳在走完了一天之后,应该躺下去休息一样。”
听得一头雾水的龙右还想再问些什么,旁边的海星却是扭头瞪了龙右一眼,冷冷道,“你的问题真多,能不能安静会儿,烦死了!”
龙右悻悻地闭紧了嘴巴,只是在即将拐进好人村里的时候,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那个暗洞,总觉得里面藏着什么诡秘。
而在龙右收回目光的那一刹,一阵寒风灌进暗洞内,一百二十八个火把立时熄灭,十几双眼睛忽地在漆黑的洞里亮了起来。
木棺剧烈颤抖起来。
十几双眼睛像是受到某种召唤,慢慢飘到木棺边上。
砰的一声。
棺盖被掀开。
但这一次掀开棺盖的却不是棺里的花白胡子老人。
十几双手忽地按在花白胡子老人身上。
一道寒光闪过,一把弯刀划进木棺之中,鲜血高高溅起!
一只干枯的手在木棺里摸索了两下,然后捡出了一个血糊糊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