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时，整个实验室瞬间安静了下来，空余宁程浩粗重的喘息。

　　对上她的眼神，他便有些反射性地躲避。可当他打算再去好好直视时，她却凉凉地转过眼去，不再看他，并蹲下身子去捡拾那散落一地的件纸。

　　宁程浩很有些殷勤地过去想要帮她捡，童语烟却已经迅速地抽出了他刚捏在指间的最后一页，然后，依旧不看他，将手里的件整理齐，放回自己的桌面，便像要离开实验室。

　　“语烟。”他终于受不了她的无视了，过去一把捉住了她的手腕，“语烟，我、我是来找你的……你、你别当做看不见我啊。”

　　童语烟转眼淡淡地扫过他的脸——这张脸上尽是柔软，乃至卑微，哪里见得到刚刚几分钟前的怒火冲天。她甚至有理由怀疑，他只是在把自己心里的憋屈，找了个替罪羊发泄一下而已。

　　可是，他凭什么憋屈？

　　“你……”

　　“语烟，语烟你终于肯听我说话了啊。语烟我……”

　　“你放开手。还有，这里是实验室，没有经过消毒处理是不能随便进入的。”

　　“哦，好，好我知道了。那我们出去说。”

　　宁程浩甚至是兴奋的，像个听话宝宝似的赶紧走出实验室的门，来到了走廊上，等待关灯、关门出来的童语烟。

　　“语烟，你昨天去哪儿了？昨天晚上我来过学校找你没找到……”

　　无端端的，童语烟的耳根泛过一抹灼烧，努力咬咬唇角才没有让某些她清理在思想角落的东西冒出来。

　　“语烟，那个……要不我们去外面吃点东西吧，我们边吃边说话……”

　　“程浩。”终于，童语烟还是停驻在原地。走廊里并不明朗的灯光使她长长的睫毛下有着一轮美丽的阴影，却并未掩住她冰凉如水的目光。“宁程浩，我不知道你来找我要说什么，但是，我只想说——以后别来找我了，不管要说什么。”

　　宁程浩一愣，像是被迎头泼了一盆冷水。眼睁睁看童语烟绕过他走了出去，几步又停了下来。

　　“哦，还有。说什么是我男朋友这样的话，你不觉得对不起娜兰吗？不要有下次。”

　　北方的冬天，天黑的越发早了。

　　童语烟走在通往宿舍的路上，踩着细碎而湿黏的路灯落下的斑驳，心情竟是凌乱的。

　　一阵北风吹来，童语烟“啊啾”打出一个喷嚏。这里的冬天，自己果然还是不能完全适应。

　　没有走出多远，身后就传来急迫的脚步声。

　　显然，宁程浩并没有被她两句话便打发走，反而愈显急躁。

　　“语烟等等，你听我说啊，我知道我没有资格求你原谅我，可你能不要这样不理我吗？那天在你家里娜兰故意说些不好听的话刺激你，我真的很担心你所以才会来这儿找你，就是、就是想看看你好不好……我、我没别的意思……事到如今我还能奢望什么……语烟对不起……对不起……”

　　“你不用给我说什么对不起。而且，我没什么不好。”

　　淡然然的语调，一如她和气地对待每一个人。可是，宁程浩此刻就是受不了这样，他宁可她激动地骂他是混蛋。

　　“语烟，你一定恨死我了是不是？其实我也恨死我自己了……我真的从没想事情能变成这样，可是、可是我真的没办法……”

　　“好了。”童语烟打断了他。“我不想听你说这些，我要回宿舍了。”

　　“语烟……你、你要是不原谅我我就天天来找你。”

　　“如果你是觉得你要了我的原谅，就可以娶娜兰娶得安心了的话……好吧，我原谅了。”

　　“不、不是……语烟……”

　　阻拦周旋、步履蹒跚，直到道路拐角处，不期然驶出一辆黑色车子，似乎是早就候在那里的，稳稳停在了童语烟的脚边。

　　两个人都怔了一下，驾驶位下来的人绕过来直接打开了后排的车门，“烟小姐。”

　　回过神来，童语烟看清了他的模样——精健的身材，利落的短发，一如东方焰一般的冷硬的脸部线条——东方焰的司机“小李”。

　　童语烟自然记得他，难道是因为他和那个男人有点相像？一样讨厌。

　　可是，童语烟只想摆脱此刻的处境，来不及多想便钻入了车子。

　　车子在道路上划出一道黑色弧线便消失在了夜色里，宁程浩此刻才如梦方醒。

　　那个人是谁？为什么接走语烟？接去了哪里？

　　灯光忽明忽暗，划过身旁。童语烟似乎想要看得更真切一些，不知不觉按开了车窗，冷风灌进来，吹散了发梢，丝丝缕缕遮过了眼睛，看得好像更加迷茫。

　　“恨”？她从未想过自己会去恨一个人，这个世上，没有任何仇怨能让人与人的关系紧张到如此地步吧，为什么去恨？

　　她也从未想过，他就是她的。她本就没有这个权利去要求自身以外的任何，要属于她自己。这一次，只是再一次证明了这一点而已。

　　“啊啾！”直到又打出一个喷嚏，那车窗突然自动合起。童语烟似乎这才意识到自己身处何处，转过目光看向前面。后视镜里，是小李扫过的目光。

　　“烟小姐，天冷，别感冒了。”

　　是啊，自己怎么就上了东方焰的车？这一定是那个男人派来接她的。

　　再看向窗外，果然，是驶向芷园的路。而且，已经快要到了。

　　童语烟咬咬唇，心里不由得一阵忐忑。

　　忍了忍，终还是开口道：“那个……东方焰他……”

　　“焰少爷晚上在工业园区要继续处理昨天事故的事情，让我来接你去芷园休息。他说，那里能休息得好。”

　　是吗？她并不觉得。

　　“你能送我回去吗？我在学校也可以……”

　　“少爷说——务必。”

　　真是什么人带什么跟班，一样的楞脾气。不过这意思是不是，只是她自己去芷园，他不去的？

　　如果真是那样……似乎还好些。

　　“小李……东方焰他……是要忙一晚上吧？”

　　“说不准。焰少爷今天忙得一天都没合眼了。一边要处理公司内部日常事务，一边还要处理爆炸事故。晚上不一定忙到什么时候。”

　　回到芷园，已经有提前送来的一桌丰盛的外卖晚餐。虽是外卖，但口味相当讲究，童语烟看着这么一大桌她一个人怎么都吃不完，于是随口便道：“小李，你也没吃晚饭吧，要不一起，不然我吃不完怪浪费的。”

　　也许是因为芷园没有东方焰在，她反而觉得心情放松了些，所以，邀请小李也自然而然。

　　李卓倒很意外，可是愣了一下，还是笑了，“好，谢谢烟小姐。”

　　虽说两个人有那么点像，但又有很大区别。那就是，东方焰大多一付扑克脸。而这个李卓，只是话不多。

　　童语烟一边吃着，一边又腹诽着，不由得扫了眼餐桌那头的李卓。这样一句话不说，好像蛮尴尬的，于是童语烟没话找话，“那个……你给东方焰做司机多久了呀？”

　　怎么开口又是东方焰。

　　童语烟有些愤懑地暗自咬了下自己的舌头。

　　但李卓似乎挺乐意回答这样的问题，脸部的线条也柔和多了，“做司机呀……拿驾照就开始了。”

　　“那你现在年龄……”

　　“二十四。”

　　哦，比她大不了多少。

　　“但是，跟着焰少爷就早了，到现在，怎么也有……十八九年。”

　　天，东方家还有雇童工的爱好吗？可是，那么小就在东方家，难道他没有父母家人吗？

　　似乎知道她心里的疑问，李卓继续道：“焰少爷救过我的命，我的家人在一场灾难中，都不在了，焰少爷就带我来了这里。”

　　“没想到……他还有人性的一面。”童语烟暗自嘀嘀咕咕，以为隔着长长的餐桌对面听不到，却听李卓忙接口道：“焰少爷人很好。”

　　很好？“那是你不知道……”

　　“你不知道吧，你在学校住的时候，每天晚上的夜宵都是焰少爷指定的菜单让酒店厨师特制派我送过去的。”

　　童语烟怔住了。那些美味的南方食品小吃，竟都是……

　　“哦，焰少爷让我不必说的。”自知自己多嘴了，李卓忙闭嘴，专心吃东西。

　　童语烟心里琢磨又琢磨，终还是忍不住问：“东方焰他……对欧阳小姐也很好，不然，不会不顾安危在爆炸现场救她。”

　　李卓这阵子倒谨慎起来，实事求是道：“欧阳小姐在焰少爷身边也很多年了，一直是左膀右臂。中午和少爷去了趟医院，听说她还得住院不短的时间，所以估计焰少爷最近会更忙了。”

　　这么忙还有时间去医院，东方焰……倒挺上心……

　　童语烟向座椅里嵌了嵌身子，无端端的，心情有些暮气沉沉。“那个欧阳小姐她……好些了吗？”

　　“是，医生说多亏急救得当，不然最少得废一条腿。烟小姐，这是你的功劳。”

　　要不是东方焰开口，她才懒得管她。

　　再没什么胃口吃东西，童语烟站起身来，“我吃饱了，有点不舒服，先去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