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卓低着头，眼睛死死盯住前头那个卫兵的脚跟，一步一步顺着他的步伐走进了这间大帐篷里。大帐篷里是一股浓烈的汗臭，混杂着兽皮鞣制后的熏味，饱满又糟糕。郑卓觉得自己的心脏快要从嗓子里跳出来，手脚发软，膝盖也发软。他勉强支撑着又走了几步，看到那卫兵的鞋子不动了，又听到那人说话：“老校尉，这两人我带来了。”

　　郑卓浑身的力气一下子被抽空了，双腿一软，不由自主跪了下来。他才刚跪下来，就听见“扑通”的一声，原来身后跟着的郑林也跪下来了。

　　“抬起头来。”一个苍老但浑厚的声音响了起来。这声音不大，却仿佛击入了郑卓的五脏六腑。“我是该抬头吗？”郑卓暗暗想着。但他又觉得似乎抬头不好。他的颈脖子也软着，并没有力气托起头颅。他挣扎了几下，到底是没把头抬起来，反而心中更为慌张，头也垂得更低了。

　　郑克行也习惯了这些士卒在他惶恐。见眼前两人都垂着头不敢看他，他也不再多话，直截了当地问了起来。“你们探知了什么消息？”

　　郑卓郑林跪在那，都不敢说话。那一旁站着的卫兵用靴子踹了郑卓一脚，道：“你装聋作哑什么？老校尉问你呢！”

　　“俺，俺……”郑卓觉得自己满肚子的话碎成了一片一片，脑子晕乎乎的，全是那股兽皮的味道，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又张口道：“俺探知了消息。”

　　“这都什么玩意！”郑克行暴怒起来。他一直讨厌直接和士卒交谈问题，就是因为这些家伙总是稀里糊涂，啥都弄不清楚。如今又遇着一个糊涂蛋！只是如今这情况要紧，他也等不及让下面的人慢慢问清楚后再来禀报，只好强压怒气道：“你莫要害怕，慢慢把你见到的听到的，都说过来就是。”

　　郑卓的身子愈发缩了下去。他萎靡地几乎伏在地上，身子一阵阵发凉，一阵阵发抖，却实在想不出应该说些什么。就在这时，他听到身后传来了他熟悉的嗓音。

　　“老校尉，俺替我阿兄说吧。”

　　原来，那郑林不知何时抬起了头，半缩着脖子，畏畏缩缩开了口。

　　“好，那你快些说来！”郑克行哪里会管是谁来汇报，挥了挥手道：“你们站起来说吧！”

　　这两人哪里站得起来，依然是倒在地上。不过，郑林到底是颤巍巍开了口了。

　　“老校尉，俺们两个往东边去，远远看见尘土，就伏在一个山窝子里等着，见来了宁硕三个骑哨子。我们射死了两个，抓了一个，带到山上审问了，说是宁硕的大队人马就在东北方三十多里外。后来，俺们又寻摸到了个小村子，有两个宁硕人在那里放马。我们赶上去，又把两人都捉了，细细一问，说得和前边那人丝毫不差，大约是准的。因为怕耽误时间，就把三人杀了，只带了首级，这才快马加鞭赶回来，报告给您。”

　　这郑林虽然胆怯，声音断断续续的，但一番话下来倒是条理清晰，听得郑克行颇为意外，便随口又多问了一句。“你这人，说话倒是清楚，比其他人强些。你叫做什么名字？”

　　郑林忙道：“俺姓郑，叫郑林。前头的是俺阿兄，叫做郑卓。”

　　郑克行点点头道：“好，俺晓得了。”

　　他说完这句话，却突然没了动静。郑卓的眼睛盯着地面上的杂草，那里乱蓬蓬的，散落着土屑，一队队蚂蚁忙忙碌碌。他有些失神地等着，等待着那位据说很有威望值得敬畏的老校尉给他一笔赏赐让他离开，然后他就可以离开这个令他畏惧的地方，回到自己的帐篷里，或者美美地睡一觉，或者爽气地把刚赚来的银子全都扔上赌桌。

　　但这个老校尉却并不说话。如果不是他那粗重有力的呼吸声一直在耳畔回响，郑卓简直怀疑这位老校尉还在不在此地。他觉得自己的腿脚和脖子都开始发酸，心脏倒是不再跳动得那么剧烈了，但脑袋还是晕乎乎的。这个帐篷里面越发的闷热，夹杂着汗臭。

　　“刘三。”终于，郑克行开口了，乃是换了一个名字。他左手边的那个卫兵顿时一拱手，道：“老校尉有什么吩咐？”

　　郑克行却又揣度了一会，这才慢慢说道：“我来的时候，向孙征虏请了盖了大印的文书，一模一样的共有五封，如今收在掌书记那，你去让他取出来，再去寻些骑术好脑子也精明的士卒，不拘水路陆路，送与下游的王使君去。”

　　他扫了跪着的郑卓、郑林二人，道：“你们两人身手不错，那个郑林脑子也清楚，也送一封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