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家的大师们都为了钱出卖灵魂了，所以，你卖身给我并不算亏，至少我还不会让你真去害人呢”——沐初阳那一番话意在暗搓搓地给王梓清做出这般引导。

　　“被害之人未必清白，这邪术难道就不是邪术了吗？这设下邪术之人难道就不是居心不良了吗？”王梓清义正词严，一双眼仍盯着那雕塑，却突然一愣。

　　“你是想说……设下这邪术之人，是这圈子中的重要人物，其他人不敢得罪他以至于丢了饭碗，所以就默契地无视了这雕塑的存在？或者……那些人都指望着能从这邪术之中分到了一杯羹？然后他们便为了这一杯羹而联合在一起排除异己？更有甚者……你们这些有钱人，其实也想有样学样？”王梓清脸上露出恍然之色，她总算是想通了一些关窍，“所以你才说——我若破了这邪术，便等于得罪了很要命的人？他们会将我赶出嘉淞，甚至杀了我？”

　　“是的。”沐初阳点头，“所以，你是不是应该冷静下来，权衡一番利弊？”

　　然后王梓清就怒了：“难道要我眼睁睁地看着这些利欲熏心的邪魔外道胡作非为吗？”

　　王梓清热血上头，捋了袖子就想从这天井栏杆上翻下去动手，好在沐初阳眼疾手快，成功地阻拦了她的举动。

　　“我不当你的保镖了，我和你沐家没有任何关系，不管我破了这术法后得罪了谁，不管被谁追杀，是死是活都是我自己选的路，你再拦我，就别怪我不客气了！反正都是拼命，我不介意先和你一战。”王梓清后退了两步，双手已经开始掐诀。

　　“这种问题上还是富贵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吗？看来单纯的金钱富贵要打动她还颇有难度，又或者，是因为她还没享受到？”面对王梓清如今的选择，沐初阳的心中暗暗感叹，随即做出了一个稍安勿躁的手势。

　　“你到底想怎样？”王梓清急得有些跺脚。

　　“其实这雕塑都在这儿摆了这么久了，也不急这一时半会的。”沐初阳笑眯眯地说道，“我们，不如从长计议……”

　　……

　　仍是那家商场，此刻已经逼近了打烊的时刻，但是因为某位大客人还没走，这商场的服务员依然在提供毫不掺水服务。

　　王梓清已经换了一身衣服，正从试衣间尴尴尬尬地扭着出来——小高跟，一步裙，新款的小西装，造型颜色并不夸张，短发也修整清爽并染了个色。

　　“不错。”沐初阳坐在一旁的沙发上，视线从下往上扫过王梓清全身之后，冲着王梓清点了点头，“就是脸目前还磕碜了点。”

　　“刚才试过的都要了。”沐初阳对一旁的服务小姐亮了张卡，那女孩立即点着头双手捧卡小跑了去。

　　“你居然真的在给我买衣服？”王梓清走到了沐初阳的身边坐下，压低了声音问道。

　　“既然进来了，有打算了，那就把事情的各个细节都做周全点，省得之前的鬼鬼祟祟留下什么疑点被人抓住把柄？”沐初阳显然已经将事情想得很远了。

　　王梓清沉吟了片刻：“你考虑的是人？你就不担心那小鬼会太过凶煞吗？你真的打算跟着旁观？”

　　“你是道士，我是死人，那小鬼还能有什么可怕的？被人盯着才是要命的事。”沐初阳笑着回答道，“是‘人’养了小鬼，是‘人’用了邪术，是‘人’想赚死人财。”

　　“人？”王梓清愣了一下。

　　……

　　王梓清提着一堆大包小包，跟在沐初阳的身后进了车库，而后一辆车驶出大楼，沿着大路渐渐远去。

　　最后一批服务人员也随即离开，商场大门关闭，但内里依然灯火通明，只有几个巡夜的保安嗒嗒嗒嗒地走来走去，偶尔缩在某个角落抽上一根烟。

　　一只黑猫从商场的门口跃过，偏过头往里看了一眼，立即全身炸毛地逃窜开去。

　　空荡荡的中庭之中，突然就出现了两个人影，一前一后地，站在了那雕塑的面前，而那雕塑周围的气氛瞬间就冷凝了起来。

　　“你居然真能跟得上我。”一个刻意压低了的嘶哑的声音如此说道。

　　“我也没想到，正式认识你的第一天，就要跟你来抓鬼——话说，你身上那些伤真的不影响发挥吗？”另外一个声音回答，似乎正等着看场好戏。

　　“哼，你就等着看我施展手段吧。”前一个声音回答道。

　　——那两人正是去而复返的沐初阳和王梓清。

　　两人驾车离开，行至某说远不远说近不近的停车场后，靠着肉身的力量再度折返，并在偷换了两身商场保洁的衣服之后，通过那商场里头的员工通道轻而易举地溜了进去——这两人一个修炼得小有成就，一个死了后肌体变异，在速度力量灵巧度上都高出普通人太多了。

　　此刻，王梓清没有理会沐初阳的那些废话，上前一步，站在了那雕塑面前，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是想要平定心境。

　　沐初阳在她的身后双手抱胸，歪着脑袋，有些好奇地张望着——对他来说，捉鬼这种事太过新鲜，所以他简直是抱了一种等着看某些学术发布会一样的跃跃欲试的心情。

　　面对这两人的视线，那铜雕之中的小鬼也有些躁动不安了起来，于是那铜雕的表面开始颤抖，并发出了呜呜震动的声音，随即，在沐初阳和王梓清的周遭，便出现了两道绕着他俩徘徊不去的羊角风，空气因此改变了局部的密度，于是光线折射中，竟就浮现出了两张小小的婴儿面孔来。

　　沐初阳觉得惊奇，忍不住就想要动手去试一试那婴儿面孔的触感，然而就在他刚刚伸出手的时候，王梓清一声断喝，手指扭出了一个仿佛麻花一样的印结，对着那两团风便是一指，那两团风随即消散，并伴随着两声有些尖锐的哭号声。

　　这种尖锐之声仿佛指甲刮过玻璃，能让人不由自主地起一身的鸡皮疙瘩，沐初阳有些不适地皱起了眉头，王梓清却趁着这当儿一鼓作气，双手合拢，对着那铜制雕像的婴儿脖颈处狠狠挥下，好像那双手举起的不是那个看不懂的印记，而是一柄硕大无比能够开山裂石的斩鬼刀。

　　王梓清的手指并没有与那雕像接触，却依然“铛”地一声发出了金属交击的声音。

　　王梓清仿佛受到了大力的反弹，脚步踉跄地往后退去，沐初阳顺手就在后方托了一把，随即两人方才定睛往那婴儿的方向看去。

　　那婴儿的脖子上有一道一指粗细的凹痕，显然是方才王梓清的手笔，那婴儿脸部原本只有非常艺术非常抽象的眉骨鼻子的起伏，但在此刻，在眉骨的下方，鼻梁的下方，重又裂开了三条缝隙，这三条缝隙在孕育了片刻之后突然一起张开，黑洞洞地直直地盯住了沐初阳和王梓清，一时之间，沐初阳竟不知那三条看起来一模一样的缝隙究竟全是嘴或者全是眼睛，又或者，真的就是一双眼一张口。

　　沐初阳的表情也不由自主地凝重了起来——他突然意识到，捉鬼这种事，似乎并不是特别好看。

　　“财来！财来！”那三道裂隙用一模一样的频率开开合合，不断地发出这样一个两字音节的词组，周围的空气中，甚至凭空传来了丁零当啷硬币跌落大理石板的声音。

　　“招财童子？”王梓清喃喃地念叨了两句，反手将沐初阳往后一推，“你站远点，这有些棘手了。”

　　沐初阳依言后退，却并没有退出多远，因为那婴儿的动静再一次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那三道不知道是眼睛还是嘴的缝隙中，同时伸出了三只短短胖胖的婴儿小手，小手的颜色漆黑，手指上有一圈圈金色的条纹，如水纹一样起伏荡漾着，三只小手朝向了沐初阳的方向，开开合合，仿佛在不断抓取着什么。

　　“他在抓取人的寿命，你先……”王梓清急促地说道，刚一回头，看到沐初阳在后方满脸好奇的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接下来的话硬生生地就吞了回去，“我忘记了，你是死人。”

　　王梓清决定不再去管沐初阳的事情，右手并为剑指，送入口中狠狠一咬，硬是在指尖逼出了血来，而后往自己的左手手心中飞速地画了一道符，并冲着那三只小手的方向盖了下去。

　　三只小手突然互相交握在了一起，做出了防御的姿态，随即一层淡淡的金光在那婴儿雕像外层泛起，并在王梓清的攻击下哗啦啦地如玻璃一般碎裂四散。

　　那些碎片甚至飞溅而出，擦过王梓清的身体，撕破了衣物，并带起了一溜的血花——这景象让沐初阳不由自主地站直了身子，甚至做出了想要上前回护的动作。

　　“抓鬼居然这么危险？”沐初阳的心里闪过这么个念头。

　　“你别动！”王梓清突然大叫，然而却是晚了一步——那一直仿佛死物一样的雕塑的母亲部分，居然在此时也睁开了一只眼睛。

　　那只眼睛是在额头上的竖眼，黑白分明，一睁开就死死地盯住了沐初阳。

　　沐初阳觉得自己好像突然被人打了一个闷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