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母您在来此之前，应该已经对他做过调查了吧？”佟宛如反问了一句，没等回答，便已经自顾自地说了起来，“所以，您一定知道他当初在沐家是个怎样的地位了。”

　　“他是沐家的养子，虽然沐老爷子待他如亲生，但是某种意义上，他也能算是沐家养大的家奴，所以，虽然他在布兰登已经是小有名气的医学天才，却也还是得乖乖回到嘉淞，去给沐天昇当副手。”佟宛如说道，将沐初阳的处境形容得更加艰难了一点，“如果他是个认命的人，他这辈子都会活在沐天昇的阴影下，鞠躬尽瘁；而他如果是个野心勃勃的人，他也许就会想着如何取而代之。”

　　“沐天昇是个纨绔，自我感觉良好，但大多数时候来说，是个废物。”佟宛如的评价一点也不客气，这让陈萍微微有些动容。

　　“所以，沐初阳如果真有野心的话，他成功的几率还是非常大的——只要他能够忍到沐老爷子离世。”佟宛如说到此处，居然自然而然地又开始微笑了起来，“然而，他却是那样一个，清楚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人。”

　　“他不是没有野心……或许是因为他太过聪明，所以他才会用那么通透的态度来看待这个世界，以及我们这些人类，所以，事实上，他的野心之大，区区沐家的家业根本满足不了他——他的眼界远在钱财权势之上，他是我见过的唯一一个，真正对整个人类，都心怀悲悯之人……”佟宛如越说越夸张，好像沐初阳根本是个圣父下凡一样。

　　“我最开始注意到他的时候，刚好是嘉淞发生的某起爆炸案，他那个时候在现场……因为他，很多原本可能会死的人，最终都还是活了下来。”佟宛如微微低下了头，好像是陷入了回忆之中，“我那个时候其实也在附近不远，我隔着人群看到了他，那个时候的他，一身的灰尘血迹，衣服揉得皱巴巴的，喊话声音也有些嘶哑，但是仍在努力地救着每一个有可能活下来的人——我突然觉得，他做的事情，会让他的生命有更值得存在在这个世界上的价值。”

　　“我后来开始尝试接触他，想知道他这样的人弃医从商之后，心态习性之类是不是会发生改变，是不是就会在无可奈何的命运中变得市侩和利欲熏心……”佟宛如说着，发自内心地感叹了一句，“他有理想，却并不虚妄，他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他努力且坚定，他是我见过的最有主见的人……虽然我不知道他做了些什么，但是他现在是成功地让自己的梦想和现实和谐地共存了。”

　　“我后来也试着去做了一些慈善事务。”佟宛如提起了自己，“我得说，我越来越能够理解他的那种心情了……”

　　……

　　“我没想到你居然会被别人的理想所打动。”佟宛如唏嘘了半天，陈萍方才有空说了这么一句。

　　“我也没想到，我原本觉得，人生就该按部就班该做什么就做什么，能得个两三年的无忧无虑，就是天大的福分了。”佟宛如回答，“但是他让我知道，原来人生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只要目标明确，只要能舍得下那些无谓的负担，以及别人强加给你的欲求。”

　　“……你说要舍得，可是，你想过自己能否接受穷困潦倒的日子吗？”陈萍皱眉，终于问了这么一句。

　　“想过，我甚至想过我如果捐出了所有的财富，和他一起奔波在获取柴米油盐的路上会是怎样的情景。”佟宛如回答，“但是转而一想……我和他这样的人，真的会沦落到穷困潦倒的地步吗？”

　　陈萍默然，她知道佟宛如说的是实话——像沐初阳这样一个声名在外的天才，就算有朝一日真落魄得一口饭都没有了，他也能找到门路，给自己争一个东山再起的机会。

　　“你把他说得这么好，弄得我都迫不及待地想要见见你那位心上人呢。”陈萍终于决定先去试探一下沐初阳的底细。

　　……

　　沐初阳此刻还在和王梓清讲述这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从王梓清独自离开，到佟宛如是怎么给自己提供讯息，又怎么指点自己王梓清的去向，等等等等，从头到尾地说了一遍。

　　于是，在这个过程之中，周若虚到底承担了一个怎样的角色，也已经水落石出了。

　　“其实可以追溯一下，看他到底做了多少事。”沐初阳说道，“譬如，他让大鬼小鬼去骗你的法器后又迂回地物归原主，他自己是如何当一个赝品专家并混出名堂，那酒店的改建是不是与他有关，还有安家的那鬼子母神阵是不是也是他在幕后搞鬼，嗯，甚至汤礼煌和佟宛如之间那造孽的红线……对了，还有那些文物流落往海外的渠道。”

　　“我有点心累……”王梓清只能如此坦白，“我本以为自己足够了解他，甚至能够靠着占卜之术寻找到他的踪迹当面问个清楚，可现在看来……我就算想问他就算愿意答，我也没那个能耐来看透他在嘉淞的这整个布局。”

　　“不过，那个女僵尸，应该就是慈月无疑。”王梓清断言道，“既然那位赝品大师也是我那位师兄的话，他说出的这个名字，便不会是无的放矢。”

　　“嗯，我也觉得那僵尸就是慈月，因为这样就可以与李英廉那条线串联起来了。”沐初阳点头，“我甚至去查了一下慈月当年的事迹，以及她的坟墓被人盗了的各种相关记载——据说当年军阀混战时期，有地方军阀想要筹措军费，便动了盗墓的点子，而在破开慈月陵墓的过程中，因为墓道夹层中水银泄露，所以那批先遣的队伍全军覆没，所以后来，人们索性直接用炸药炸开了她的陵墓，当然，她的尸身也没能幸免，这大概就是为何我们看到她的时候，她半身焦黑的缘故。”

　　“也算报应。”王梓清想到当年青城那四位出师未捷身先死的长老，暗暗地唾骂了一句。

　　“嗯，所以，我现在想知道，周若虚在那楼顶上弄的阵法，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沐初阳继续问道，“你的师门当中，有什么说法吗？”

　　王梓清却沉默了起来，良久，方才有些迟疑地开了口：“其实，我现在应该回师门一趟。”

　　“嗯？”沐初阳闻言一愣，脸上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色——他可好不容易才把王梓清找了回来，怎么能接受王梓清又要离开的可能。

　　“我来嘉淞是为了找我师兄，现在我已经见过师兄了，而且师兄身上还发生了这么多我需要回报师门的事，同时我也需要师父们来替我解答迷惑，此外，我之前留在嘉淞也是因为我丢了师门至宝而不敢回去，但是现在……这两件东西我也已经找回来了……还有，之前我在追踪师兄的时候，为了施展术法，消耗了大量的阳气，我有些担心伤到根基，所以按理来说，也应该会师门调养一番才行……”王梓清低声说道，“这么多的理由，都在告诉我，我得回去青城一趟。”

　　王梓清的一堆理由看起来合情合理，但是沐初阳却分明察觉到了一丝不情愿。

　　“你回去之后，还会再回来的吧……”沐初阳预感有些不妙，于是小心问道。

　　沐初阳原本是想说反正现在交通这么方便，青城嘉淞来回一趟不过两天的功夫，就算有事耽搁也顶多十天半个月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等等等等，可惜这些话还没出口，他就已经预感到没用了。

　　“不知道。”王梓清叹气，“我离山那么久，回去之后，得去戒律院领受处罚的，可能需要去面壁个一年半载……”

　　“一年半载……”沐初阳有些无语。

　　“所以，想让我挽留你吗？”沐初阳就这样默默地看了王梓清半晌，开口问了这么一句话。

　　“不是。”王梓清连忙否认，但是却没什么底气的样子。

　　“其实我可以找出很多挽留你的理由的。”沐初阳回答道，“除了我本身这个不怎么稳定的需要你从旁监视的变异僵尸之外，还譬如说，那个不知去向，但十有八九还留在嘉淞的女僵尸慈月——你若走了，她若再行杀戮之事，谁还能有那个本事来对付她？还有，我们是不是应该去探查一下周若虚曾经影响过的那些人或妖物？譬如说那狐狸大仙，还有汤礼煌背后的关系……万一周若虚在那些人或妖身上还留下了什么后手呢？以他的性格，这并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啊……还有……”

　　“可是，我找出来这么多理由，就真的能够将你挽留下来了吗？”沐初阳反问，“你给你自己找的回山的理由，我为你找的留下来的理由，甚至，你可能会在青城面壁一年半载的理由……有哪一个，是真正具有决定性的？”

　　王梓清默然不语，她知道沐初阳的反问是正确的，但是，她却没有勇气将自己真正想要离开的理由说出口。

　　“我果然还是应该独自离开比较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