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老黄和老胡，多少还算是给我们留了个得道成仙的想头，而如今这两家的命数……不知是否真的是天意如此。”黑猫摇头叹气地开始称述起黄大仙和狐狸当年的风光景象，一番阐述，让周围那些精怪们纷纷意动——有的跟着难过了起来，但也有些小家伙们露出了些微的跃跃欲试之色。

　　但是这些小家伙们的跃跃欲试很快就被身后的大家伙们给挨个儿敲了头。

　　“就让我们这些苟活者最后送他们一程吧。”黑猫一脸肃穆地说道，而后半蹲在那青石上，举起两只前爪，抬头，呜呜哇哇地开始不知道念起了些什么咒语，周围的那群精怪们在稍稍的迟疑之后也跟着念叨了起来。

　　月光照进了树林，那几具狐狸骨架在月光之下渐渐变得通透了起来，甚至从内里闪现出荧光，这些荧光仿佛活物，颤抖着，明灭着，一点一点地从那些骨架之上漂浮了起来，四下蔓延，仿佛这林间突然之间布满了萤火虫一般，但是不知道是因为此地的煞气，还是因为那群狐狸死亡之时的不甘心，这些荧光在飘摇了一会儿之后，都变成了一种有些刺眼的血红色。

　　狐狸骨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减少，看起来正在渐渐化为虚无，那两只抱团的小狐狸似乎也开始意识到自己长辈们正在一点点地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越发难过了起来，呜呜叫唤着往那些散乱的骨头架子边上扑去，伸着两个小爪子做出了挽留的动作，似乎想将那些逸散的荧光给重新抓回来。

　　这些努力当然是无用的——那些荧光并没有实体，直接穿过了那些小狐狸的身体，往四周飘摇而去，悬浮在了每个精怪的身边，与月光交相辉映。

　　那些骸骨终于全部消散。

　　荧光渐渐变得明亮了起来，从最初萤火虫一样的细碎光芒，变得仿佛一团团的烛火，这些烛火结合了起来，范围继续扩大，于是在那烛火的中央，竟渐渐显现出了一些异样的风景来。

　　此情此景让沐初阳不由自主地站直了身体，并专心致志地盯住了那些火焰中心的景象。

　　那似乎是另外一个风景优美的世界，山清水秀，花红柳绿，蝴蝶飞舞，一群狐狸们懒洋洋地围着某个一看就灵气逼人的石头打着瞌睡或者说修炼，石头的顶端坐着一个人形的女子，低着头，手持横笛，正吹奏着一曲不知名的古老乐曲，听得人身心都安静了下来。

　　所有的精怪，包括沐初阳，都被这乐曲所吸引，而情不自禁地露出了向往之色。

　　沐初阳甚至有些想要看清那女子的容貌，但是那女子的头发一直被山风吹拂着，将那张脸遮掩得朦朦胧胧，反而更加让人向往。

　　乐曲声渐有起伏，那群狐狸们睁开了眼睛，同时抬头看向天空，一阵风卷过，树叶飘过，老胡那几只狐狸的形貌出现在了半空，并缓缓落地——和原来的那些狐狸不同，它们这些狐狸的形体都是半透明的，仿佛一团青烟，随时会消散一般。

　　不过也没有谁特意地上前迎接，好像那群突然多出来的形体虚幻透明的狐狸本来就是众狐狸之中的一员，如今出现，只是一场简简单单的外出归家而已。

　　老胡那一群狐狸也就这样自然而然地爬回了青石边上，蜷起了身子，看起来好像从未离开过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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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沐初阳突然感觉到自己的心脏本能地跳了那么一下——不是因为他的自我意识在控制，而是完全自然地，仿佛一个活人一样地跳动了一下。

　　沐初阳微微一惊，他能确定那并非错觉，所以他迫切地想要再度找回那种感觉，结果却只能遗憾地感受到自己身体整个儿的僵硬和冰冷，这种落差，让他一时之间竟有些茫然。

　　此时，那些四散的萤火似乎也终于完成了使命，噼里啪啦地仿佛烟火一样爆裂开来，随即，四周一片黑暗。

　　所有的精怪都沉默了，只有那两只小狐狸依旧亮着眼睛，似乎是对那萤火中山清水秀的画面充满了向往。

　　良久，黑猫终于开了口：“狐丘……竟是真的存在吗？”

　　“我们都看到了，那就是狐丘。”周围有声音传来，“没想到传说居然是真的。”

　　“他们的残魂到底还有归处，我们呢……”另外的声音，无比压抑。

　　但是同时那群精怪之中也传出了几声似乎是有些振奋的小声嚎叫，好像是在招呼黑猫，让它再带着大家做些法事，将刚才那片场景再度召唤出来。

　　黑猫轻轻地哼了一声，那些嚎叫之声顿时戛然而止。

　　黑猫再度开了口：“今日之事，对诸位也不知是福是祸，万一日后发生了什么……”

　　“我们只是想来送老胡一程，不会让你担这份人情因果的。”有精怪回答，“这辈子，能见到狐丘一眼，已是值得了。”

　　“眼下老胡既然已入狐丘，我们也不用再做滞留，就此告辞了。”另有精怪开口。

　　“好走不送。”黑猫回答，“只希望百年之后，嘉淞仍在，诸位仍在。”

　　“承你吉言，我等定当活得长长久久。”精怪们应道，甚至还有精怪意有所指地针对了沐初阳，“至少，会比场间的人类活得更长久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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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精怪们渐次消失，其中竟还有两只猴子从树上跳了下来，将那两只小狐狸给背到了身上——猴子身上挂着动物园的铭牌，显然这平安将两只小狐狸送回动物园的事情，就交给这两只猴子了。

　　黑猫亦从石头上跳了下来，绕着那大青石转了两圈之后，终于还是叹了口气。

　　“送走了老胡一家，这地儿的煞气却没有半点减少，看来嘉淞果然是命中注定有此一劫了。”黑猫喃喃地说道。

　　此时沐初阳方才有空走上前去，开始将自己心中的疑问倾倒了出来。

　　“待我从头来慢慢给你解释。”黑猫显然从未打算对沐初阳隐瞒，沐初阳的话才问了一半，它就无比主动地就开了口，“据我所知，那群狐狸之中，世代都有关于狐丘的传说流传——老胡每次都说得仿佛真的一样，整个嘉淞的精怪几乎都听他说过，可是让他拿出证明的时候，他却也从来没有办法拿出来。”

　　“昨天晚上我回来之后，突然就想到了这么个事儿，同时也记起了他曾经说过的召唤出狐丘的方法——我也很奇怪我为什么会想得起来。”

　　“召唤狐丘不是我一人之力能够完成的，所以我尝试去寻找联系了一下嘉淞的其他精怪……”黑猫说着，有些无奈地长叹了一口气，“这是我这么多年我第一次认认真真地打量嘉淞，还真是……物是人非。”

　　“我想，其他的精怪大概和我也都是同一个感觉，毕竟，当初老黄和老胡一直是我们当中最迫切追求得道成仙之事的存在，它们一直在努力，我们其实也没想过有朝一日它们居然会整个族群都全部死去并被人拿去做了祭品……这种感觉，大概叫作‘物伤其类’吧，所以，其他的那些精怪也都同意了我的请求，决定一起来送老胡一程，如果真的能够见到传说中的狐丘的存在，也算是了了大家的一桩心愿，如果没有……那就是悼念一下我们当中……最后的勇士。”

　　“我也没想到我们居然真的看到了狐丘，也看到了胡家的老祖宗。”黑猫抖了下毛，似乎是振奋了一下精神之后，继续说道，“甚至，还受到了胡家老祖宗的点化。”

　　“点化？”沐初阳微微一愣，立即联想到了自己方才的心跳。

　　“是的。”黑猫回头看向沐初阳，“你应该也有感觉吧，那一瞬间，真正身而为人的感觉。”

　　“身而为活人。”沐初阳特意强调了一个字。

　　“哈哈哈哈，没有错，活人，活生生的人，能够直立行走，能说话能写字，能够真正开始思考时间大道的人。”黑猫激动了起来，咽喉处发出的声音，似乎是在咔咔咔地大笑。

　　“身而为人，这曾经是我们所有精怪的梦想。”黑猫一字一句地说道，“可是现在，却无人敢想。”

　　“有什么障碍不成？”沐初阳追问。

　　“有。”黑猫点了点头，无比认真地回答道，“建国之后不准成精。”

　　“哈？”沐初阳微微一愣，这句话他是听过的，而且还是当个笑话听的，没想到这黑猫居然会一本正经地说出来。

　　“这句话是真的。”黑猫严肃地说道，“当年国祚初成，妖氛未定，有道人联手镇压了一番，但是那些早已经成就神灵的精怪显然也不是他们能动的，所以后来就约法三章，定下了这条规矩——他们签订了契约，契约入了天地……具体怎么折腾的我也不知道，总之最后我们这些底层小精怪完全没有发话的权力，便只能夹着尾巴活下去了。”

　　“看起来这契约似乎管不到你啊？你不是早已经成精了吗？”沐初阳追问。

　　“广义上来说，我们这些兽类通了人性得了长生便成精怪，但是成精的真正标准，其实是化身为人。”黑猫解释了一句。

　　“不成人形，便仍是兽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