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落十三香(女尊) 第21章 本是同根生
作者:荷塘春晓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徽州赤司炀别院。

  一顶青纱小轿抬着离凤直接从偏门进到二堂。待仆役退下,两名小侍童赶紧上前,掀起了轿帘,堂前迎上几名公公,看衣着打扮都有些身份,一照面俱是满脸堆笑,好奇地上下打量离凤,那边已一叠声的报了进去:“池少爷来拜郎主!”

  离凤见那院落轩敞巧致,侍候的仆从分一二三等,人数众多,又井然有序,知道是个规矩所在。

  想起二弟池端那日凭母亲一句吩咐,一顶红轿就送进了三皇女府,嫁得十分仓促,不说庚帖、聘礼皆无,便是嫁妆,也不过收拾了他自己屋里的几件细软之物。自己得了消息,赶去相送,端儿委屈得泪如泉涌,直等上了轿子还拉着自己的手不放:

  “哥哥是要作太女正君的人,以后千万莫忘了端儿┉┉”

  他那要陪嫁过去的奶公跪在自己面前,连连磕头:“大少爷心地良善,府中有口皆碑,待我们少爷也是最好,日后也请顾着我们一些,给三殿下递个话儿,好歹赏少爷一个侍宠的名位┉┉这样胡乱的嫁过去,哪儿能得人看重?大少爷瞧瞧,这哪算得是嫁?就如同被大人扔到皇女府了,我们少爷怎么可能有出头之日,真真命苦。”

  自己听得心酸,频频劝道:“如今是非常之期,听得三殿下府中也一般混乱呢!二弟再怎么说也是左相爱子,嫁过去绝不会受人冷眼,你们只管放心就是!”

  池端哭个不停:“谁不知道左相爱子只有哥哥一个呢!我们哪里算得?只求哥哥怜惜,日后常来走动,就是疼端儿了┉┉”

  那哭声仿佛一直留在耳边,让他无限牵挂。没过两日,听说三皇女府也迁出了凰都,再后来,兵凶战危,皇宫大火,他被胤军掳走,送给了害他国破家亡的紫云瞳┉┉他的经历,比端儿当日仓皇出嫁更要难堪百倍。

  自凰都一路颠簸至徽州,亲见战火硝烟之下百姓流离失所,每天上演无数生离死别,仇雠怨痛,心中倒为端儿生出一丝庆幸。如今亲眼见了,更觉欣慰,端儿┉┉过得甚好!

  一路想着,离凤行至内室门外,迎面又接出一人,似拜不拜的略一躬身:“大少爷好!”

  离凤见他眼熟得很,细一思量,原来就是那日磕头相求的二弟奶公杉叔,便即停住脚步,唇边刚泛起笑意,却见杉叔已直起腰,笑着过来搀扶,口中也是不停:“有些日子没见大少爷了,听说您进了宫,老奴还没有当面恭喜。”

  离凤看了他一眼,想说的话一口咽进肚中。

  后面跟着的小侍童却满脸不忿:这人怎么这样讲话。家主不许少爷束发,便是昭告众人,他还未嫁。这人没有看见么?还来提“进宫”这等尴尬事儿。

  又听杉叔继续说道:“我们郎主说了,这兄弟又作了连襟,真真儿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以后更要走动殷勤些才是!”那语气颇是居高临下,小侍童听得撇嘴。

  离凤略微驻足,便随着进到里屋。

  屋内甚暖!

  炕桌旁坐着一个年轻男子,锦衣华服,簪上冠玉,往脸上看,面色红润,两颊丰腴,正是池端。

  见离凤进来,他扭头朝左右一笑:“才刚说起哥哥怎么没到,这就来了┉┉”

  身旁几个管事、陪房都撇来一眼,其中一人咳嗽一声:“郎主,还是让池少爷先见过国礼,再叙家常吧!”

  离凤沉默的看着上来几个仆从,在正中地上铺好垫子,杉叔在旁低声笑道:“若是太女正君驾临,我们郎主该当先见礼才是。如今您自认还是池家少爷,那就只得委屈了┉┉三殿下感念老家主为国捐躯,一腔忠烈,已向陛下请旨,赐封我们少爷为侧君了。官员子弟见皇女侧君,该行跪拜之礼┉┉”

  离凤抬眼向前看去,见池端坐得稳当,正似笑非笑的回望自己。那一身绫罗锦缎,坠满金玉,耀目非常,显是极力端着侧君的架子。哪里还是当年怯怯生生总随在自己身后,说话行事都先看人眼色,出嫁时哭哭啼啼拽着自己衣袖不放的纤细少年。他也变得这样快,快得让人认不出来了┉┉离凤心中黯然,不禁袖中双拳紧握,唇里已咬出血来。

  池端等了一刻,见他迟迟不肯下跪,眼神向旁边一扫,带上一丝疑惑:“莫非我让人家为难了?”

  便有一位看穿戴是教养公公的沉声答道:“郎主多虑了。您虽然年轻,可位分尊贵,遇事不可妄自菲薄。这里虽为殿下别院,也是个讲究规矩的地方。上下尊卑,一点不能乱来。”

  又转向离凤,带着鄙夷的冷笑道:“听说池左相在世之时常常夸赞大少爷,是位谦恭守礼的世家子弟。怎么,老家主甫一过世,少爷就转头换面,行事乖张了么?既然不曾戴冠束发,想强留闺门,如何见皇女侧君不肯屈膝,有失礼节!”

  目光转回池端,垂首躬身说道:“郎主也该知会大小姐一声,她如今掌管池家,该严肃内治才是!莫被人耻笑治家无方,家下男子不懂规矩!连带郎主也失了颜面!”

  话说得如此难听,跟来的两个小侍童都煞白了脸色,又见这里威势凛然,心中害怕,悄悄在后拽离凤的衣襟。

  阖室静无一声,似乎都在等待。

  离凤闭了闭眼睛,心中泛起一丝苦涩:那夜为紫云瞳元服,在旧居见了昔日的二堂总管,他那般作践我,我还难过┉┉却原来自己的亲人都是如此模样,何况旁人┉┉慢慢走向垫子,双膝跪下向池端磕了一个头:“郎主安好!”

  池端眸中闪过一丝得意,却故意“哎呀”一声,急忙起身,双手来扶:“哥哥请起!这些虚礼闹得我们兄弟之间都生分了。快坐!”

  又命人奉茶,细细看了离凤半晌,叹道:“不想凰都一别,我与哥哥还有再见之日!母亲却已永别人世┉┉”一时垂下泪来,哽咽着问道:“不知那日怎样光景,母亲为何殉国?”

  离凤眸光骤黯,长叹之后,便与他断断续续讲起皇宫大火时的情形,间或提到司烨,心中悲痛,几处讲不下去。

  池端哭了几声,便拭去泪水,兀自叹道:“以前只听说太女是温文尔雅之人,不想也如此烈性。其实也非事不可为,便舍了永安宫富贵,投奔国主和三殿下来就是,怎么就举火自戕了!”又看向离凤:“哥哥是怎么逃出火海的?”

  离凤默然一阵,还是答道:“是太女所救!”

  “啊?”池端似乎有些惊讶,转而点头:“太女待哥哥颇有情意。”

  杉叔是个有眼色之人,听得此言便附和笑道:“太女若在人世,与大少爷可是天生一对,女才郎貌,琴瑟和鸣!当初大少爷在府中之时,家下人等都是这么说呢!”

  “可惜啊!”池端轻抿了一口香茶,满含深意的瞅了瞅离凤:“哥哥也不必难过!有道是: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娘!男人这一世,若得自家妻主真心相待,便是有福气的!我若能似哥哥这般,得三殿下垂顾,哪怕只有三天两夜,也知足了,就是以后为殿下死了,也是心甘情愿。”

  身旁公公急忙劝阻道:“郎主说这话,让殿下听见岂不伤心?殿下心中最是爱重郎主,亲自求来圣旨,颁下名位,再看看这满屋的赏赐,哪一件不是名贵罕物,都是殿下的心意呢!郎主念着殿下,便该着意调养身体,早日诞下贵女,了却殿下的心事才好。”

  池端叹道:“殿下待我好,我心里知道,岂有不感激的?只是身为男子,总想多求些宠爱!我容貌平常,性子又软弱,日后殿下若娶了悍妒的天仙美人回来,我的日子可怎么过呢!”说着拿眼去觑离凤,又捧起茶盏抿了一口。

  离凤一声儿不言语,连头都不曾抬起一下,只是枯坐。

  杉叔斜了他一眼,凑近池端服侍他用茶:“郎主又说这些玩笑话了。自到了徽州别院,殿下哪天就寝不招郎主侍奉?以前府中那些恃宠色奴哪个能得殿下再多看一眼?有郎主在此,闺房整肃,再无一个妖娆狐狸能魅惑殿下!何况┉┉”

  说着又瞟了离凤一眼:“殿下多次称赞郎主,是个旺妻的面相。自从您嫁过来,殿下诸事大利,如今又得陛下器重,不日将得储君之位。郎主的福分更在后面呢!不似某些人,出嫁不到三天,就连累妻主丧命┉┉自己还有脸活着┉┉”

  最后一句说得甚是小声,可屋中众人皆听得清楚,离凤脸色越发惨白,只觉头晕目眩,胸口处气血翻涌,好一阵才强压了下去。

  池端嘴角微勾,对着杉叔假意嗔道:“面相上的事儿可做不得准。小时候母亲曾延请一位高僧为我们兄弟看过相,批过八字。我与几位弟弟都极是平常,唯有哥哥与众不同,大师给了八个字:凤凰偕飞,贵不可言!母亲高兴,家里都传遍了,说哥哥是做凤后的命!陛下听了这个传闻,亲自来看,订下哥哥与太女的亲事!”

  转向离凤笑道:“哥哥,你不知道,那时我们都是羡慕得紧呢!谁想到现在,你方嫁就寡,太女竟舍身而去┉┉莫非哥哥的命太硬,女人都经受不住?要真是这样,哥哥日后想再嫁良人怕是不易呢┉┉”

  离凤一直默然听着,先前心中还觉得可笑:原来你是怕我再嫁三殿下,夺了你的宠爱!我躲她还躲不及,哪里有这个心。三殿下就是再好,也不及司烨┉┉

  待听到最后一句,不由一阵怔忪:难道是因为这个缘故,我与司烨才天人永隔?不能厮守。是我克死了司烨┉┉一时想得魂不守舍,坐如针毡!

  池端见他始终不说话,笑着问道:“哥哥今日来见我,不知何事?”

  离凤有些奇怪,答道:“家主传过信儿来,不是郎主有话要吩咐我么?”

  池端深深看他一眼,兀自笑道:“听说哥哥平安归家,我心里欢喜,想和你叙叙旧!”见离凤似在沉思,便作不经意问道:“今后你有何打算?”

  离凤平静答道:“我想避世出家,为太女祷福!”

  “哦?”池端细眉一跳:“大姐同意了么?”

  离凤摇头,向池端略一拱手:“郎主若能为此事向家主进言几句,我感激不尽!”

  池端稍稍皱眉:“容我想想┉┉”

  离凤起身说道:“若郎主无事,我想先告辞回去┉┉”话还未说完,便见帘栊一挑,进来一位管事,向池端行礼:“启禀郎主,殿下回来了,听说池少爷在这里,要见上一面。请池少爷过翠含舍那里!”

  池端和离凤都是脸色一变。池端转瞬绽开笑容:“殿下今日回来的忒早!正巧遇上哥哥┉┉我这就陪他过去。”

  “殿下是请池少爷过去,没有传郎主。”那管事一点磕巴不打,直接回道。

  池端脸色刷的白了下来,强自镇定:“不知是为何事?”

  “殿下未曾细说。”管事不再理会池端,转向离凤,退后一步,躬身施礼道:“请池少爷移步!”

  离凤回看池端一眼,见他微微颤抖,眸中含怨,心中轻叹一声,原想着他能阻止自己去见赤司炀,如今看来他还没这个本事。便向池端一揖:“请郎主借我一顶纱帽。”

  池端还未反应,那管事却在旁催促道:“池少爷,不可让殿下久等!”

  离凤一凛,却又无奈之极,也只得向池端告辞,垂首跟着管事出去了。

  池端再崩不住面皮,“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连退数步,站立不稳,一下跌坐在炕上。屋中众人都低头不语。半晌,杉叔递上巾帕:“主子,今儿个他来,就是殿下着意安排,您也阻拦不得,自己就别伤心了。”

  池端一边拭泪,一般恨道:“你瞧瞧他那模样,原还想着遭逢大变,不知如何憔悴衰败,又说是病着,更该风采全无,招人厌烦才是。可怎么今儿见了,还是一副倾城颜色,比往日清瘦了一些,倒更添楚楚韵致,你们说,哪个女人见了他不生怜意,不想据为己有,收到身边?何况殿下那样的人,本就对他念念于心,一刻不忘!”

  众人不敢说话,最后还是杉叔上前:“今非昔比,他进宫伺候过太女,这事儿瞒不得人的。残花败柳,就是再装得邪魅动人,也拴不住三殿下的心!殿下若是娶了他来,不是贻笑天下?无非是看上他的容貌,玩过几次,也就丢在脑后了。毕竟女人都是朝秦暮楚,没有长性的。他再美,再会耍心机手段,身份使然,一男侍奉二女,绝做不了正君,日后也当不成凤后。就是殿下一时心软,接他进府中,也是在主子您掌控之下。”

  “接进府来!”池端呜咽一声:“以前家里有他,母亲是捧在手心,护在心尖,连两个姐姐都靠后站呢,何况我们几个,母亲都懒得看上一眼,过问一句。好容易离了他,他嫁他的太女,我守我的殿下,原说再没关系了。怎么又阴魂不散的回来了!凰都大火都烧不死他!明明嫁过人了,还赖着不认,不束发,就以为人家还信他是处子么?殿下对他势在必得,大姐只会奉承,死命的要把他塞进来。他要是被殿下夜夜留寝,我还活是不活?接进府里┉┉呜呜┉┉这一辈子我都不想再看见他!”

  杉叔互视一眼。那教习公公阴恻恻一笑:“既然您厌烦他,那就让他进不了府好了。主子拿定主意,这事还是好办的。寻个娘家的小仆从,给些好处,寻个机会除掉他就是。”

  “啊?”池端惊得一颤,没料到公公说得这般直白:“他总是我哥哥┉┉”

  公公皱眉说道:“主子一贯好性,难道由着别人欺负不成。您当他是哥哥,他拿您看作兄弟了么?若真有一番手足之情,就该避着嫌疑,不往殿下那里去献殷勤才是。若殿下真被他蛊惑了,就是不封名位,这么成日在主子眼前晃荡,您闹不闹心┉┉”

  “可他若是真死了,那,殿下怪罪┉┉”

  “他在娘家出了意外,谁还敢疑到主子头上?凡事还有池大小姐顶着呢!殿下也说不出什么来,对个已死的美人,不过可惜一阵罢了。何况,太女都已殉国,他也早该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