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落十三香(女尊) 第57章 一时之气
作者:荷塘春晓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沈莫回到住处,天已微亮,却见门前笔直立着一人,衣亲卫服饰,脸蒙布巾,身上薄染寒霜,像是已等待多时,竟是韩越。见自己从外面回来,他似乎有些惊讶,却也未作探询,只略一拱手,淡淡说道:“英王说沈使若醒了,就请过去。”

  沈莫见来传话的是他,心中奇怪:这位韩家官人还真作了英王的亲卫不成?瞄瞄天色,不过晨曦初透,星光尚未完全淡去,还没到亲卫换岗的时辰,看来他是侍守了一夜!昨夜帅堂听令之时倒未曾注意┉┉

  转而又想,这才不过几个时辰,怎么英王又急着传见,难道自己助叶恒偷溜出城之事已泄┉┉

  想到此处,心中略有不安。想要追问两句,却见韩越在头前缓步慢行,一手背在身后,一手轻抚剑柄,步伐闲适,姿态骄傲,哪像个小心谨慎、唯命是从的亲卫,分明是一位罢宴早归的豪门闺秀,正在自家园中小散。自己跟在后面,倒仿佛他的亲随,亦步亦趋。

  沈莫眉峰一紧,下意识放慢脚步,和他拉开距离。目光下探,瞥见他胁下寒水剑,九天玄铁所制的剑鞘古朴沉重,御赐皇赏的红缨随风轻舞┉┉想起那日他问起大家可识此物,高高在上,睥睨众人┉┉沈莫轻轻咬住下唇,暗想他有何本领,敢作这绝世名剑的主人?改天定要约他过招,一试深浅!

  待来到帅堂正厅,韩越朝云瞳略一颔首,就自己坐在了上首客位。沈莫大皱眉头,冷眼瞅他半晌。见云瞳似无不满,正朝着自己招手,便紧走了两步,跪下行礼:“王主金安!”

  云瞳抽出一支大令递给他:“我将西北两门的城防卫事交给你,万勿松懈!”

  “是!”沈莫恭敬的接了过来,却又问道:“叶使与盛总管现都有伤在身,我又出外务。王主这里的警备如何安排?”

  云瞳还未说话,却听韩越在旁答道:“有韩某在,沈使不必担心!”

  沈莫抬头深看了他一眼,又听云瞳说道:“我这里并没什么事,交给月郎吧!”

  月郎?那日见面还称韩小官人,改得真快!沈莫垂下头,暗自想到:这位梅花子是六国有名的美人,难怪英王动心。记得枫哥曾言,世间女子皆爱美色,薄情寡义,喜新厌旧┉┉惟独表姐是个例外!明明自己比枫哥美貌许多,她却视如不见,只对枫哥情有独钟,一心要娶为正夫!相比之下,这紫云瞳真算是好色成性!她遗弃了侍奉床礼的离凤公子;却召自己侍寝随意轻薄;顾崇投怀送抱她欣然接纳,编造名目,禁锢身边;现在又看中了这个梅花月郎┉┉

  只可惜了叶恒一片痴心,带着伤病还去敌营为她奔波劳碌。说什么自己性命攸关,不得不行,谁不知是为了讨她欢喜?阿恒啊阿恒,都说我呆痴,其实你比我更呆更痴。现在有了这个韩越,身份高贵,名声显赫,姿容又是倾国倾城,我们哪里比得过?你九死一生去劝降聂赢,等回来见着王主又恋上他人,岂不要伤心难过?这韩越行止矜傲,不像是个能容人的,若他嫁来后作威作福,你的日子只怕不好过呢!

  比来比去,还是自家表姐好!这辈子,只见过她一人既真心、又长情,兼具才德,值得男子托付终身。

  正想得入神,却听韩越吩咐仆从预备早饭,好似他是这里当家主夫一般。那膳桌旁设了两个座位,桌上对摆着两双碗筷。

  云瞳先自坐下,抬头见沈莫紧盯着韩越,有些奇怪:“你还有何事?”

  沈莫收回目光,深吸了一口气,躬身禀道:“叶使让我回禀王主,他已知聂赢为何困守九龙城大司马府,为玄承荫效命!”

  “哦?”云瞳眼梢一挑。待听沈莫讲完,双眉猛然皱紧:“什么?他说这是顾崇告诉他的?”

  “是!”沈莫见云瞳一脸震惊,两眸射出森寒冷光,心底忽儿一颤。

  云瞳不及披上大氅,起身就走,直出厅堂,奔后院而来。韩越不明所以,看了沈莫一眼,两人都是紧紧跟上。

  等来到叶恒住处,云瞳一脚踹开房门,厉声喝道:“叶恒!你敢骗我,意欲何为?”

  一室冷寂,悄无人声。床上的幔帐被风撩起,不住飘荡,哪里还有叶恒的身影!云瞳愣了一下,急步上前,一把扯断幔帐,摸了摸榻上被褥,入手一片冰凉,不觉大怒,回身吼道:“人呢?”

  这里服侍的仆从们一溜跪在了门口,吓得体如筛糠,不住颤抖,没一人敢回话。盛夏赶了过来,见此情景,也是惊诧莫名。

  沈莫咬住下唇,跪到云瞳面前:“王主,奴才有下情回禀┉┉”

  云瞳盯着他一言不发,忽然一挥手,仆从们连滚带爬,皆退出房去。盛夏亲自关上门,又命亲卫们守在门口。

  云瞳脸色铁青,坐于榻上,对着沈莫喝道:“说!”

  沈莫一凛,垂着头低声禀道:“奴才将他放出了芦城,去到玄龙大营┉┉”

  “什么?”云瞳惊得猛然站起,指着沈莫,纤手微微颤抖:“你们想干什么?”忽然抬起脚,狠狠踹在沈莫肩头:“好大的胆子,敢卖我的芦城!”

  沈莫直仰在地,左肩痛不可忍,还没回过神来,却听云瞳怒吼道:“你说,你们还是不是大胤的子民!还是不是本王的奴才!大胤哪点亏待了你们?本王哪点对不起你们?居然就敢里通外国,叛上作乱!你说,谁是你们的主子!你说!”

  沈莫震惊不已,哆嗦着嘴唇,不敢置信的看着暴怒的英王!

  盛夏没想到云瞳居然骂出这样的话来,赶紧上前劝道:“王主息怒!这┉┉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韩越看看沈莫,若有所思的说道:“那个跑了,这个还留下来要做什么?”

  沈莫惨白着一张面孔,闻言瞪向韩越,眸中射出两束怒火。

  韩越大方的回望了过来,对他迁怒自己似乎很是不解。

  沈莫转回头,咬着牙向云瞳一字一句说道:“我没有背叛大胤,也不会背叛大胤。叶恒更是如此!英王若是不信,就杀了我们好了!”

  “你┉┉”盛夏听他改了称呼,发誓如同赌气,心惊不已,上前一步挡在他面前,向云瞳求情道:“王主!总要问问清楚,再行处置┉┉”

  云瞳乍闻叶恒去到玄龙大营,一时惊怒,又因眼下局势紧迫,每日身疲心焦,陡然生了猜疑。方才听盛夏“误会”一说,已然转念:他两个随自己去赴聚秀亭之约,那时机会正好,因何不叛,却要等到今日?再听韩越所说,又是心中一动:莫莫心性直率,没有阿恒忒多谋算,他还留在此处,想必是不知内情。及至听了沈莫发狠的话,又见他一脸决绝,暗生悔意:莫非自己真是鲁莽了,错怪于人┉┉

  既想到此,怒气遏止,语气也就低缓了下来:“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莫重又跪直身躯,却是垂头闭眼,再不发一言,似乎引颈待戮。盛夏急得跺脚,伸手推他:“你这孩子!怎么脾气这样倔!不为自己,也不为叶恒说两句话么?真要气死王主不成!”

  沈莫倏忽睁开双眼,暗想:是啊!我一人受了委屈,可以不屑争辩。可是阿恒不在此处,不能为自己讨个公道。他是为了她,才不顾伤病,舍命去劝降聂赢┉┉这是怎样的心意,却还要受这般冤枉┉┉愈想愈生不忿,便将叶恒当时所言逐字逐句学了一遍。

  待说道“王主仁慈宽厚,是位难得的好主上┉┉我这次又违令行事,不知她是如何生气┉┉等回来之后,一定事事皆听从于她┉┉”等语,眸中泛起凉意,偏头哽住。

  若此时是顾崇在转述这些话,接下来定要添上他自己的诸多感想,对着紫云瞳势必阴阳怪气,极尽嘲讽,不将她数落得下不来台,绝不肯善罢甘休。偏生沈莫是个寡言少语的性子,这辈子还没一气儿说过这么多话。既不添油加醋,也不随意删减,仅仅平铺直叙,却是尽言尽情,听来更加令人震动。

  云瞳越听下去,面色越是凝重,中途已几次以手覆额。待听至最后,再坐不住,便在房中反复踱步。十几圈过去,芳心仍如一团乱麻。

  韩越想起聚秀亭中的聂赢,不觉皱眉沉思:那人难道是可劝服的?

  盛夏满脸都是不可思议,几次惊道:“这孩子┉┉这孩子┉┉”最后终于下了结论:“胆子太大,主意太多┉┉”

  云瞳又转了十几圈,停在沈莫面前,皱着眉捏住他衣服领子,双手一开,便听“哧喇”一声,直扯到胸前,露出雪白的臂膀,上面一个碗大的青紫印子。

  沈莫急忙拉住衣服,使它不至再往下滑,心中却是又惊又怒,忽听云瞳低声问道:“疼不疼?”

  沈莫抬眼一望,却见云瞳眼中颇多不忍之意。这方怒气稍平,委屈渐起,立刻便垂下头去,咬唇不语,双手死死攥着衣襟。

  云瞳见他这般,轻叹一声,回头吩咐道:“夏叔,阿恒这里应该还有用剩的九花墨玉膏,寻些出来给我!”

  盛夏连忙翻找起来,抽屉、柜格遍寻不获。韩越见状提醒道:“我自己珍爱的东西经常藏于枕下,不妨看看!”

  盛夏闻言,便到榻上掀开枕头,果不其然,之下正躺着半瓶九花墨玉膏。盛夏无声一叹,取来递给云瞳。

  云瞳挤出一些,涂在沈莫肩头,一圈圈抹得匀了,方才罢手。拉上他衣服,双手扶了起来。

  沈莫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红晕,却仍是低头不语。

  云瞳看了他半晌,忽然说道:“莫莫!你还是上了阿恒的当了!”

  “啊?”沈莫闻言立刻抬起头,银牙一紧,下唇已被咬出血来。

  云瞳拿手背擦去他唇上那抹赤色,轻声说道:“他去作说客不假,只不过并非为了劝服聂赢归降。而是┉┉

  若我猜的不错,他是为了说动李季,让她相信我放出的谣言,借此离间玄承荫,使其撤兵┉┉”

  莫莫!你不该放他前去┉┉此行定然艰险无比!

  阿恒,危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