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瞳抱着凌讶回了英王行营。这里也是好大一片围帐，错落有致，外设警戒，内里散落几座青顶小帐，因借住男眷，并无一个闲人。云瞳辨辨方向，猫腰进了偏西一处，方顶开帘幔，就闻满帐药香。

　　凌讶酒后倒无甚怪异行径，只阖目浅睡，时作低喃。

　　云瞳将他放倒床上，想去寻些热水，不妨衣袖忽被攥住，模糊听着他是在叫“紫卿”两字，心下暗叹。

　　行营并无小侍，云瞳不敢离去，只得坐在床边，弹指点亮烛火，一手握着他腕脉，一边等叶恒带人过来。又见凌讶醉眠之中颊红眉蹙，腮边犹挂泪痕，便轻轻举袖为他拭去。

　　再看帐中，边角处架着一个银丝小炉，旁边立着小巧桌案，上置各色瓶罐。另一边围着铁网，内有鹰架，估计是为小圣神枭而设。居中便是这张军床，一色青罗铺盖。床侧摆着个无门小橱，间有五层，其上整整齐齐叠放着几套衣衫、斗篷并靴袜。对面一个小圆台，有妆镜奁盒，俱是一尘不染。

　　他是爱美之人、更是喜洁之人，虽孤身在外，也把自己照顾的很好┄┄云瞳暗自品评一番，想起凌讶曾言：自离安城，一路向东，周游天下，过的十分快意自在。可自打遇上自己┄┄云瞳望着那张铁网出神：遇到自己，他就让什么东西圈住了。在洛川被葛千华当众提亲；在上京被我和皇姐暗中利用；在英王府被冬叔管的不得自由。他给叶恒疗伤，救从奕性命，助自己趋毒，到头来却落得声名有损，情意辜负，以至郁郁不言，落落寡欢┄┄想初见之时，他是何等潇洒随性？妙龄小郎，爱娇无忌。如今，都少穿颜色衣裳┄┄

　　云瞳禁不住长叹一声：若叫凌城主妻夫知道爱弟在我身边受这等委屈，怕不要打上门来！将心比心，若沁阳在外叫人欺负了去，我也一样不能罢休！这般想着，便有意为凌讶寻一门好亲事：总要他余生幸福美满，安康如意，方能稍解我这份疚心。可如何牵这红线呢？

　　这一来便先记起葛千华欲为甥女葛绒做媒，直如癞□□想吃天鹅肉一般，令人厌恶不已。当时凌讶即道：既遇凰鸟，如何再就稚鸾鸦雀？

　　“说得好！”云瞳都不知道自己赞出了声，更不知道自己竟将凌讶曾经表白过的话记得这般清楚！此时依次想去，真是句句动人，就连说话之人的语气声调都深印在了脑海中：怪道我总觉得阿恒他们的情话敷衍，原来为有比较┄┄

　　小讶┄┄

　　云瞳发了一会儿呆，见床上男人翻动起来，脸色潮红，满额密汗，一手去撕领扣，似是十分难受。

　　“小讶？”云瞳低叫两声，不见回应，只觉他腕脉搏动越来越急。

　　塞外烈酒后劲儿最大！凌讶呼吸渐促，胸膛起伏不休，睁了睁眼眸，仍是深蓝一片，却并无神彩，好似没有光亮的海面。

　　云瞳紧张起来，输进一股内力去，也不奏效。细想应该先将酒气发散出来，才好再顾其它。她急忙扶起凌讶，让他半靠怀中，一掌贴上后背要脉，徐徐揉动。

　　时已深秋，塞外更是寒冷，凌讶已经穿上了夹衣，里外两层，甚不透气。云瞳揉了片刻，便知不妥，酒出成汗，可汗都捂在里面了，阻塞孔腔，继碍气道，令人更是难受。想要替他解衣，又顾男女大妨，后悔方才怕凌讶酒后失言，泄出碧落十三香等事，让叶恒听见，故而先打发了他去。此时无人助力，大感棘手。

　　也只好等上一刻┄┄云瞳正如此想，忽觉怀中男人心跳骤剧，不由大骇：他酒量洪于常人，可一旦醉倒眼瞳即变色，可见体质特殊，不能等闲视之。我万不可因顾小节，致酿大患。她两手一分，便从肩领处将凌讶衣衫齐齐撕开，直至股后。转而贴紧他前胸、后心，强行输进内息，一鼓一张，未及半刻，就见白烟腾起，细流如注，酒随汗出，满布在那雪白皮肉上，密密如珠。

　　凌讶禁不住呻.吟了一声。

　　云瞳卷起他一瀑秀发，搭在自己肩上，不叫防碍散酒，又恐他瘫倒怀中，气息不畅，便拿下颏儿顶开他脸颊，露出口鼻。撕破的衣衫随意垫挡身下，以防湿脏被褥，让他不喜。不料这番大动之后，竟是将一具美如玉雕的躯体整个暴露在了自己眼下。玲珑的脖颈，紧实的肩背，柔韧的腰肢，挺翘的臀瓣┄┄

　　“紫卿┄┄”一声虚弱的轻唤打断了云瞳的呆看。

　　她打了个激灵，下意识掌心使力，一揉一按。

　　“啊┄┄”凌讶胸前一疼，小樱果直直立了起来。

　　云瞳立刻觉出了异样，全身都随之僵住。

　　酒出汗落，气平痛生，凌讶幽幽睁开了眼眸，蓝光渐熄，墨晕遍染，又恢复了本来的样子：“紫卿┄┄”

　　云瞳呆呆看着，情不自禁的拿手去摸：“又变颜色了┄┄”

　　“什┄┄么？”凌讶缓上了口气：“你的┄┄现在是紫色┄┄”

　　“┄┄”云瞳一愣，缩手就捂上了自己的眼睛。

　　入夜秋风大起，刮的青顶小帐噗噗作响。凌讶觉出寒意，往身上一瞅，“啊”的就叫出声来。

　　云瞳被吓了一跳，这才想起怀中美人还是光光如也。

　　两人同时去抓被子。凌讶正自虚弱，哪有云瞳孔武，争不两下就被她凌空夺走，不由又羞又急：“干什么？给我！”

　　也不知怎么回事，他越是遮挡哪里，云瞳的目光越是跟着落在哪里，还一看一准，清清楚楚。

　　“你┄┄”

　　“我┄┄”

　　云瞳抖开被子，像只老鹰扑小鸡儿似的，一下把凌讶按倒裹住，从头到脚卷了个大圈：“别动，小讶你别动了！”

　　“我┄┄唔┄┄”凌讶无力的踹了两下：不动行吗？你要把我憋死了！

　　云瞳一扒被头，反折到颈下，露出他通红通红的脸蛋。

　　凌讶呼呼喘气。

　　两人对视一眼，俱都羞不可抑。

　　过了好半晌，云瞳低咳两声：“好┄┄好些了没有？”

　　头痛欲裂，胸闷难挨！凌讶被她拿被子裹成了个粽子，半点动弹不得：“小时候我也醉过酒，没这么难受。”

　　“小时候？”云瞳睁圆了眼睛。

　　“十三岁上，我无意间找到了师傅私挖的酒窖，受那扑鼻香气的诱惑，喝了个酩酊大醉，一连睡了两日。”凌讶回忆道：“醒来后被爹娘痛骂一顿，严戒不许再碰酒坛。”

　　“那你怎么不听教训，还在胡饮海塞！”云瞳闻言皱眉：“怪不得凌城主不能放心┄┄”

　　凌讶不予理睬。

　　“你说你┄┄”云瞳自顾自说了个痛快，见他垂眸偏头，脸上红晕渐渐褪去，这才想起人家因何醉倒，不禁一阵尴尬：“咳┄┄以后，别┄┄别这样了！”

　　凌讶紧抿了唇，仍是一言不发。

　　“刚才，我┄┄我是为你解酒┄┄咳┄┄”云瞳收回自己还压在他颈上的手，想要解释：“不是┄┄那个┄┄”

　　“知道！”凌讶淡淡回了一句。

　　云瞳讪讪的也不好再说下去。

　　气氛又凝固了起来。

　　“小┄┄”云瞳刚叫了半声，又尴尬打住，只得转问别的：“你说出生时把母父吓了一跳，故起名为讶。是因为什么吓他们一跳的？”

　　凌讶没想到她提起这个，微露诧异。

　　“是不是你天生蓝眼？”云瞳试探着问道。

　　“什么？”凌讶一愣。

　　“刚才你醉酒之后，眼瞳变成了蓝色┄┄”云瞳低声告诉了他：“你自己不知道么？”

　　“啊？”凌讶大吃一惊。呆了片刻，忽然翻身而起，去摸枕下的小镜子。

　　这一动作，大半身子又露了出来。

　　“不用看了，现在又变回去了！”云瞳以手挡眼，使劲给他拽着被子：“上次在凤鸣湖斗酒，你也喝了不少，我恍惚看见┄┄”

　　“眼瞳也变蓝了？”凌讶神情有些紧张。

　　云瞳微微点头。

　　“没有看错？”

　　云瞳又摇了摇头：“有什么要紧么？”

　　“你可还记得赖秀才曾言，凌藏谷谷主之位会由一个蓝眼睛的儿子继承┄┄”凌讶喃喃言道。

　　云瞳想了半天，只记起一鳞半爪：“好像他是说过┄┄”

　　凌讶脸色一白。

　　“继承之后┄┄又会怎样？”

　　“我不知道！”凌讶之前听说此事，只当玩笑，不想竟与自己扯上了关系，心中忽然就蒙了一层阴霾：是不是会于我不利，爹娘、师傅所以只字不提？否则以她们的性情，难道还怕因我异眸而成俗世笑柄，抑或怕我妨碍姐姐继承谷主之位？可赖娘子又说，凌藏谷是盼着有个蓝眼睛儿子的┄┄

　　疑心既起，他下意识就想瞒住不漏：“我以后再不乱喝酒了。这情形你也别告诉人，行吗？”

　　“行！”云瞳想起自己的遭遇，只道他恐惧人言：“你别在意，其实蓝眸很美，真的很美，美的让人┄┄咳┄┄”

　　凌讶盯了她一眼。

　　“我也因这双眼睛被咒成妖怪┄┄”云瞳自嘲一笑：“你会害怕，也是自然┄┄”

　　“我不是害怕和你变成同一种妖怪！”

　　话，冲口而出；情，无比动人。

　　云瞳倏然一震：“为什么┄┄不怕？”

　　凌讶深深望着她，望着┄┄望着┄┄忽然，他圈住她脖颈，紧紧贴住了两瓣红唇。

　　唇齿相合，气息留驻，两心各自一颤，谁也没有再动。

　　烛火闪闪而动。时光却仿佛静止了一般。

　　也不知过了多久，凌讶缓缓躺回了床榻，似已失去了全部的力气：“两清了┄┄”

　　云瞳呆了一下。

　　“师傅教我，出门在外，受恩当还，睚疵必报！”凌讶忍泪笑道：“我为你制药疗毒，你自当为我输气解酒┄┄你看光我身子，我便得讨还公道。占你这个便宜，咱们┄┄又是两清了。”

　　“┄┄”云瞳忽觉一颗心绞的疼了起来：“小讶┄┄”

　　凌讶一下子别过头去，不叫她看见自己一双泪眼：“别┄┄别再这么称呼┄┄”

　　秋风倏然大起，伴随着一阵凌乱的脚步声，踏入内营。

　　“启禀王主，奴才复命！”叶恒在外禀道：“凤后千岁恐凌官人跟前无人伺候，特遣宫监铁卫六人前来，听候吩咐。”

　　“┄┄知道了！”

　　云瞳的声音极慢，极沉，听得叶恒心生不安。

　　凌讶已经紧紧阖起了双眼。

　　云瞳僵着手替他掖了掖被角，离床而去，一步，两步，已到门口却又停住。

　　“王驾┄┄”凌讶轻声叫道：“在下醉中，也不知┄┄也不知说过什么┄┄都是胡话，请莫当真┄┄”

　　“┄┄”云瞳猛地转头来看。

　　孤灯燃尽，只余一帐萧索。

　　┄┄

　　叶恒正在踱步，忽见云瞳出来，赶紧迎上：“王主！”

　　“凌少爷睡了，暂不要打扰！有何事情，直接报到我大帐，不许迟误。”云瞳低声嘱咐了宫监两句。

　　叶恒看她神色不好，暗度其情，想是不甚放心：“奴才多留一刻吧，等凌少爷醒了，若确实无恙，再┄┄”

　　“不必了！”云瞳揽住他肩膀：“回去吧！”

　　竟是一路叹息。

　　情，何能绝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