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马拂陈知道夔老与相国的关系足够铁，来的路上，把方才发生的一切毫无保留地全告诉了他。

　　夔老听到巫马拂陈说相国跪下、天子也不愿意网开一面时，哼笑一声，说:“狠角色就是狠角色。”

　　之后，不管巫马拂陈再说什么，他都只是呵呵一笑了。巫马拂陈心里骂他老谋深算，精明过头。

　　相国府就在这条街上，不远，无须多时即到。巫马新格扶相国走得慢，巫马拂陈去请夔老走得快，几乎是跑的，故而相国回府不久，夔老就到了。他只带了孙子夔恩同行。孙子替爷爷背药箱，年纪看上去二十多岁的样子。

　　来到相国的居室前，巫马拂陈见天子在外面站着，心底一万个不高兴，但压抑着，脸上不表现出来半点。夔老向天子问了好后便欲进屋为相国诊治，孙子夔恩欲一同进入，却被夔老阻止，只得把药箱递给爷爷，自己站在屋外守候。天子与夔恩毕竟是客，把他们二人就这样晾在外面自然不妥，巫马拂陈虽忧心相国病情，却也只得陪同在外，何况他即便进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

　　不一会儿，夔老就出来了，对天子作揖行了个礼，说:“夔某不敢请求殿下饶恕罪人巫马新格，只求殿下看在相国病重的份上，暂缓半年押送巫马新格去地煞宫服刑，不知殿下是否愿意念及昔日之情恩准所求？”

　　天子郑渊石曾是个一无所有的穷小子，交不起精英阁的昂贵学费，精英阁与他签订了互惠契约后准予入阁学习，虽是签订了互惠契约，但毕竟是精英阁给了他一个学习强大的机会，夔老所说的昔日之情便是在此处。

　　天子不屑一笑，说:“契约早已终止，昔日之情，本君原以为早还清了。”

　　夔老干笑两声，装作恍然得知的样子，说:“哦，那就当是夔某自作多情了罢。”

　　巫马拂陈知道这二人私下早暗斗得死伤惨烈，只是面上撕破脸，令他着实意外不解，都是一把年纪的人了，还有啥不能忍的啊。难道以后郑渊石就没有用得着精英阁的地方？还是他再也不打算借用精英阁之力？巫马拂陈极其隐蔽地来回看看二人，心中极其不解。

　　短暂的停顿后，天子平静地问:“现下相国病情如何了？”

　　“方才夔某只是给相国扎了几针，缓解一点其疼痛。半年前夔某就说过，他的病已无人可医，剩下的就是保养，保养得好，三五年也是活得的，保养得不好，大动肝火，病犯了，阎王爷随时差小鬼来收。”夔老看向巫马拂陈说:“日后相国再动气伤身吐血，就别再来请夔某了，直接准备后事吧。”

　　夔老虽明看着巫马拂陈说这几句话，但天子心知，这几句话其实是说给他听的，老家伙是在暗示他不要再步步紧逼，否则会逼死相国。巫马拂陈自然也听得出夔老的暗语，但这几句话确确实实是实言，他听了，想到相国来日无多，喉咙口不禁一酸。

　　天子嘴角浮起一丝冷笑，直盯盯地看着夔老说:“人生在世，谁无一死？让律法给怜悯让路，迟早国将不国。大乐国之所以是如今这般的清平世界，正是因为执法严明，人人平等，故而即便是相国的义子，也没有任何理由被特殊优待。”

　　“宽恕巫马新格，与大乐律法并不冲突。”夔老如是提醒。

　　“没错，但本君缺少宽恕巫马新格的理由。”天子不紧不慢地反驳。

　　“这可以谈，没有谈不出来的理由。”夔老嘴角略微上扬。

　　“名利权情，本君一样不差。”天子意外之意，本君什么都不缺，谈什么谈。

　　“精英阁有名利权情换不来的秘密。”

　　一句话仿若触动了天子，只见其神色瞬间一动，但很快又遮掩了起来，仿若想到了什么，皮笑肉不笑地说:“本君没有什么想知道的秘密，地煞宫宫主倒是有。”

　　房门是开着的，话至此处，天子迈步进屋。夔老，夔恩，巫马拂陈随后跟入。

　　房间内，相国虚弱地半躺在床上，身上盖一床薄薄的锦被，巫马新格安静地站在一边，脸上担忧无限。相国平静多了，也许是方才在鬼门关徘徊的时候见到了他曾经最钟情的女人乐习空，不，不该说是曾经，因为一直都是。那个女子从不动气，从不发怒。相国想起了她，平静多了。

　　天子知道方才外面所言，相国不会听不见，便直截了当地说:“相国身体不适，不宜多扰，本君简单明了只问三个问题，相国若如实作答，今日之事就当从未发生过，可好？”

　　“殿下请问。”相国平静地说。

　　“巫马新格可是前任北定王伏湛之妾齐丽云与相国所生之子？”天子问。

　　巫马新格从听到自己的名字起，心就陡然一下提到了嗓子眼。天子每个字都咬得极其清晰，每个字仿若一个石头打在巫马新格的身上，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立即涌遍他的全身。不论面貌，还是身材，细看之下，巫马新格与相国皆有几分相似，正是因为如此，才有人怀疑他根本不是相国的义子，而是亲生骨肉，他自己也是因为这个原因生出疑虑。没有人不好奇自己从何处来。他与巫马拂陈不止一遍向相国打听过自己的身世，无奈相国始终闭口不言。久了，巫马兄弟知道非但问了也是白问，还要惹相国生气，便不再问了，只准备自己暗查，却是什么也查不出。这些年，相国待他二人如何，亲生父亲也不过如此，他二人内心早将相国作为亲生父亲看待。倘若相国真是巫马新格的亲生父亲，他唯有喜悦，但齐丽云三个字令他无比恐惧。

　　房间里极其静，静到针落听声。所有人都看着相国，他却是沉默的。

　　天子补了一句:“相国如若觉得不便，可以屏退旁人再行告知。”

　　不料，相国当即答道:“不必了。”

　　所有人再次看向相国，有的紧张，有的期待，有的不解。

　　相国却谁也不看，只看着房顶，道:“没错，新格确实是我的亲生骨肉，她的生母正是前任北定王伏湛之妾齐丽云。”

　　巫马新格腿一软，险些没站稳，多亏巫马拂陈扶了一把，但巫马拂陈的那只手也是无力的。身为相国巫马泽的儿子是件光荣的事情，但身为相国巫马泽与前任北定王之妾齐丽云的儿子就不是件光荣的事情了。倘若巫马兄弟二人身世清白，相国没理由隐瞒至今。天子要问三个问题，这只是其一，下一个保不准就是关于他巫马拂陈的事，他自然感到极其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