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过后，很快又到了情人节。

　　情人节的前一天，林婉婉破天荒的收到了池岳的礼物。

　　精致的礼物盒里，是一件灰色的开衫外套，简单的款型，看上去可以穿很久的样子。

　　林婉婉把外套拿出来，披在肩上，然后看着盒子底下的那封情书。

　　情书的信封完好无损，池岳连拆都没有拆开。

　　林婉婉轻声笑了。

　　“谢谢。”她如释重负地说到。

　　青春里，总会有这样几个男孩，他们如此耀眼，如此美好，吸引着你即使受伤也想去触碰。她尽力了，勇敢的面对了自己的心，所以，也没什么好遗憾的了。

　　又是一场和平分手。

　　也许对于其他人来说，她和池岳交往过的所有女孩，并没有任何不同。

　　池岳定定看着她，看了很久。

　　“林婉婉。”他忽然说，“我会记住你的名字。找一个可以给你温暖的人，幸福的度过余生吧。”

　　池岳的眼神非常真诚。

　　他很清楚，她很好，可是他们并不适合。

　　林婉婉看着池岳把手中的另外一个礼物，小心的放进了陆徙的课桌里。

　　“那是什么？”林婉婉好奇的伸长了脖子。

　　“情人节巧克力。”池岳笑了。

　　他斜坐在陆徙的课桌上，用温柔到可以滴出水来的眼神，看着那个空荡荡的座位。

　　林婉婉静静的看着池岳。

　　谁说他是不解风情的男孩，空有一张帅气的脸蛋，不会耍温柔的手段，不会体贴对方的真心。

　　谁说他谈恋爱永远只例行公事，从来都不知道走心。

　　谁说他喜欢始乱终弃，又擅长来者不拒。

　　这些都不是真的。

　　她看到的池岳，一直都是认真又执着，执着到有些卑微，执着到有些傻气。

　　却始终都甘之如饴。

　　林婉婉笑了。

　　学校边的小公园里，池岳一个人坐在双人长椅上，静静地享受等待的时光。

　　6点，7点，8点。

　　陆徙没有来，早已经过了他们约定的时间。

　　他是没有看到巧克力下面的纸条，还是看到了，却不愿意回应？

　　毕竟，这表白来的唐突，又草率。

　　而摆在他们面前的这条路，注定会荆棘密布，需要绕很多个弯儿，却未必真的会抵达圆满。

　　也许，对于这些，陆徙一直都比他聪明，也比他看的明白。

　　手腕的表，时针走到八点，分钟走过十五分。

　　公园里正在玩耍的孩子们到了要回家睡觉的时间。

　　年轻的父母领着活泼的宝宝，一家三口走在路灯下影影绰绰的林荫小道里。

　　陆徙喜欢孩子吗？池岳突然想到这个问题。

　　如果陆徙选择了他，也许，对他而言，意味着需要放弃很多东西。

　　这样的人生，完整吗？幸福吗？

　　留下的空白，他能为他填补吗？

　　在那样的时刻，他还想不清楚这样深刻而复杂的问题。

　　但是这个少年，第一次清醒的意识到，他需要变得更强，变得更好，才能为他们之后的每一次选择负责，才能有资格，把心底的这句喜欢，堂堂正正的说出口来。

　　终有一天，我要告诉你，在别人和我之间，你只能选我。

　　而选我的理由，我会亲自给你。

　　9点，陆徙依旧没有来。

　　越来越安静的公园。

　　池岳一个人等了很久，却始终没有等来他要等的那个人。

　　好像，被拒绝了。

　　他叹了一口气。

　　可惜他无法像林婉婉那样洒脱。

　　被拒绝，就放下。

　　他做不到。

　　余下的生命还很长，就让我们彼此纠缠到底吧。

　　池岳从冰冷的长椅上起身，背起包，缓缓的离去了。

　　林婉婉从远处的长椅上站起来，看着池岳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小路的尽头。

　　池岳说，他在陆徙的巧克力下面放了一张纸条，约他在这个公园见面。

　　池岳说，林婉婉，谢谢你给予我这样的勇气。

　　可是陆徙却没有来。

　　也许是没有看到桌子里的那份礼物，或者是别的什么原因呢？

　　林婉婉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跑去。

　　其实那天，陆徙是赴约去了，只不过赴的并不是池岳的约。

　　高年级的学长在教室等他。

　　陆徙开门走了进去。

　　他们所就读的初中，原本是一所初高中合并的综合中学，池岳和陆徙考进去的时候，恰逢改制前的最后一届，所以学校里最高的年级部，不是初三，而是高三。

　　给陆徙留纸条的人，是高中部出了名的不良少年陈捍。

　　纸条上的内容非常简单：不想我揭发池岳喜欢你这件事，今晚9点在教室等我，否则，我会让全校师生都来围观你们这对同性恋。

　　陈捍把一只用过的避孕套甩在陆徙桌上。

　　“你们初中部，也到了要递交免考生材料的时候了吧？把这只避孕套放到池岳的档案袋里。他这么喜欢你，一定不会防着你的。”

　　陆徙的眼睛，从桌子上污秽的物件移到陈捍的脸上。

　　陈捍痞痞的摸了摸下巴：“怎么？是不是没见过这个东西？”

　　陈捍把避孕套提起来，在陆徙眼前晃了晃。

　　身后的几个男生跟着笑了起来。

　　“这里面可都是你陈哥的子孙啊。池岳不是喜欢用我用过的东西么？用我用过的女人，就应该配上我用过的套子才对。哦。对了……他最近的目标好像是你？”

　　陈捍上下打量了一下陆徙，用力掰过他消瘦的下巴：“除了皮肤白一点，也没有哪里像女人啊？你们俩干过没有？和男人做爽吗？”

　　“卧槽，陈哥，你能不能别问这种细节问题，我怕我脑子里会有画面！”一群人在后面起哄着。

　　陈捍用舌头舔了舔自己的后槽牙，又从屁股兜里摸出一张纸条来：“猜猜这是什么？”他盯着他的眼睛，狠狠笑了一下：“情书哎！听说，池岳每天都要收很多情书？大情圣自己写的情书，应该会有更多人想要看吧，而且，还是写给一个男人！”

　　陈捍眼里的嫌恶和鄙夷毫不遮掩的显现在外。

　　陆徙很快明白了整件事的起因经过。

　　前段时间和池岳大玩姐弟恋绯闻的那个女生，大抵就是陈捍这次找上门来的缘由。

　　而陈捍现在捏在手里的那张纸条，应该是池岳写给自己的，类似于情书之类的东西。

　　陈捍扬了扬手中的字条，冷冷看着陆徙：“池岳真实贴心啊，大晚上留在教室里，悄悄往你的抽屉里赛巧克力，这么会玩花样，难怪在女人堆里受欢迎。哦对了，那盒巧克力，我帮你解决掉了，我想，你大概也不会想要接受一个男人送的巧克力吧。”

　　陆徙没有作答。

　　陈捍又冷笑了两声：“不管怎么样，不想这件事曝光，就按我说的去做。池岳不是大家眼里的宝吗？我倒要看看，等他和我们这样的人一样摔进泥潭的时候，还有多少人会去簇拥他！”

　　陈捍一掌拍在桌子上，一双眼里，全部是戾气。

　　“你说完了？”陆徙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陈捍捏着纸条的那只手。

　　他低着头，淡淡问了一句。

　　然后往后退了几步。

　　接着审视一下左右。

　　一行人还没有反应过来，随着一阵快速的助跑，陆徙的拳头就正面呼了过来。

　　离得最近的几人毫无防备，首先被打倒在地。

　　“操！”陈捍把脚下的椅子踢翻，也加入了混战。

　　陆徙的拳头有力，腿脚带风，一时间几个男生竟都沾不到便宜。

　　陆徙也不恋战，撂倒几个杂碎，就直攻陈捍，目标直指他刚刚塞进口袋里的那张纸条。

　　陆徙的身手非常灵敏，陈捍的鼻子接连挨了几圈，鼻血流到了嘴里，愈加激发了他的怒气。

　　被打翻在地的几个男生纷纷爬起来再度加入战局。

　　一时间陆徙以一敌四，到底是顾不上全局。

　　右手被捉住了，手掌朝上被甩在桌上，整个人被固定住了。

　　陈捍不知从哪里弄来一把圆规，对着陆徙的手就要扎下去。

　　圆规的银针在夜晚的教室里闪着诡异的光。

　　这一下扎下去，从手心到手背，足以贯穿他整个手掌，如果扎到要害，这双画画的手，也就废了。

　　尖锐的针划开空气，朝着柔软的掌心直直扎去。

　　碰！前门被踢开了。

　　保安室的守卫适时冲了进来。

　　手电的光晃到陈捍的眼睛，手里的圆规也跟着迟疑了一秒。

　　陆徙反应极快，一脚踢过去，陈捍一个踉跄撞倒墙上。

　　圆规的尖刺划过陆徙的手掌，一时间皮开肉绽，鲜血马上涌了出来。

　　有什么东西从陈捍的裤兜里掉了出来。

　　“快跑！”有人在喊着。

　　一群人打开教室后门，纷纷逃了出去。

　　陆徙也被一双手拉着跑了出去。

　　保安室的守卫大叔上了年纪，追起小年轻来有些腿脚不利索了，连忙也跟着跑了出去。

　　一连串桌椅被推翻在地的声音，打破了这夜的宁静。

　　操场边上，灯光昏暗的自行车棚里，陆徙以矮矮的灌木丛为掩护，成功躲过了保安大叔的追捕。

　　他喘着气，擦了擦嘴角的血，小心的看了一下情势。

　　保安已经不见踪影，教学楼又恢复了一片宁静，陆徙站起来就要走，再度被人拉住了。

　　一个纸条递了上来。

　　淡蓝色的信纸，已经被揉的很皱。

　　陆徙这才仔细的打量了眼前这双手的主人。

　　灯光昏暗，他还是把她认了出来。

　　那个在操场和池岳的告白，那个几乎每天陪着池岳在他家门口蹲点的女孩，那个……池岳外套口袋里情书的主人。

　　林婉婉。

　　林婉婉一只手拉着陆徙，一只手把纸条塞进了陆徙垂着的另一只手里。

　　“喜欢的人的告白，应该给他喜欢的人看，才对。”

　　林婉婉喘着粗气，也顾不上形象了，索性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陆徙也蹲了下来。

　　“哈哈哈哈哈哈。”林婉婉一边喘着气，一边发出一阵爆笑。

　　陆徙转头看向这个有点神经质的女孩。

　　“我的青春无悔了，我跟你说！”林婉婉把一个手指放到自己唇间，调皮的眨了眨眼睛，“原来夜晚的校园，是这样刺激的场面啊！”

　　林婉婉跳起来，摆出一个打架的姿势，凭空挥了几下拳：“你刚刚打架的样子帅呆了，一挑四，虽败犹荣！”

　　陆徙终于笑了出来。

　　林婉婉突然把头凑了过来，两手撑在地面，一张脸贴到陆徙眼前，歪着脑袋仔细地打量了他一番，然后一本正经的说道：“合格！”

　　陆徙被她弄得一头雾水。

　　林婉婉终于重新在他身边坐好，抚了抚裙子，伸出一只手来：“我是你的情敌，林婉婉。”

　　陆徙看了看林婉婉的手，又看了看她一脸认真的模样。

　　林婉婉眨了眨眼睛，见陆徙没有反应，直接抓过陆徙的手握了握，然后心满意足的放开了：“总觉得今晚的我，特别帅气，特别勇敢，原来做坏孩子的感觉是这样刺激的，哈哈。”

　　陆徙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开了口：“谢谢。”

　　林婉婉正笑着，突然感觉手心有些粘腻，摊开来看了看，才发觉竟然是血。

　　她连忙拉过陆徙刚刚和他握手的那只手。

　　“你受伤了！”林婉婉说着，拉起陆徙就往外走。

　　两个人猫着腰，偷偷潜到了保健室里。

　　“我爸爸是医生，所以日常的伤口处理我都会一点。”林婉婉边说边小心的为陆徙处理伤口。

　　消毒，上碘酒，包扎，一气呵成。

　　最后一条胶布贴上，林婉婉擦了擦额头的汗，仿佛刚刚做了一场大手术。

　　白色的保健室，小小的台灯把她的皮肤衬得很好，犹如剥了壳的鸡蛋。

　　“等你的伤好了，我们再公平竞争。”林婉婉拍了拍陆徙的胳膊，把一双手背在身后，老干部似得教训到：“要记得好好养伤。”

　　陆徙看着林婉婉的酒窝，一时间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他真是跟不上她跳跃的节奏。

　　“骗你的啦。”林婉婉吐了吐舌头，再度坐回到座位上：“其实我失恋了。池岳拒绝了我。”

　　林婉婉叹了一口气，摇晃着两条腿，目光里终于有了一点落寞。

　　“你喜欢池岳什么？”陆徙突然问到。

　　林婉婉愣了一下，眨眨眼睛，似乎在思考这个问题：“喜欢……他的傻吧。喜欢他并不完美的那一面。”林婉婉用两个手掌捧着脸，陷入到少女甜蜜的回忆里去。

　　“一开始，只觉得他是一个很表面化的人，高高在上，遥不可及，是很多女孩子的梦。可是有一次，我偶然看到他一个人坐在公园的长椅上，不知道在等谁，我有点好奇，就坐在一边看他，他从晚上七点等到十点，双眼一直紧紧盯着公园前的那个路口。然后……”

　　林婉婉看了陆徙一眼：“我看到你，拎着一袋东西，从路口走了过去。”

　　陆徙没有接话。他知道他说的那个公园，是他经常去喂野猫的公园。

　　“有些人是离得越远觉得越完美，我却喜欢上了他完美背后的傻气。也许心里装着一个人的人，总是特别的吸引人吧。”林婉婉看着自己的脚尖，甜美的声线很柔软。

　　“不觉得奇怪吗？”陆徙问。

　　“奇怪？”林婉婉好奇的眨了眨眼睛。

　　陆徙的目光看了过来。

　　“陈捍刚刚的反应，才是一个正常人会有的反应。”陆徙答的很平静。

　　“我并不觉得他那样的人，就可以被称之为正常。”林婉婉说的很认真，一字一字，都非常清楚：“在我看来，我喜欢池岳，和池岳喜欢你，并没有任何差别。”

　　陆徙没有答话，他把手里的那张纸条展开，纸条上，熟悉的笔迹只写了一句话：“1999年2月14日，从今天开始，到我生命的终结那一天为止，希望我的余生，都能与你共同度过。”

　　“如果可以的话，真想和你公平竞争。”林婉婉站到陆徙面前，朝他甜甜的笑了，“只可惜，我觉得我赢不了池岳。没办法像他喜欢你那样的，去喜欢他。所以我放弃了。”

　　陆徙的眼睛低垂，始终没有离开纸条上的那句话，也没有做任何多余的发言。

　　林婉婉带着陆徙再度猫腰躲过传达室里打着鼾的保安，顺利潜出了校门。

　　陆徙送林婉婉回家，两个人在月光下告别。

　　林婉婉小小的个子，仰着高高的头颅，对陆徙说道：“我一定会找到我的幸福。”

　　陆徙笑了，伸出手来摸了摸她的脑袋。

　　林婉婉又非常认真的说：“所以，你们，也要好好的。”

　　活泼娇小的女孩儿，最后挥了挥手臂，消失在单元楼长长的楼道里。

　　暖黄色的走廊灯一层一层亮起。

　　陆徙一个人站在夜色里。

　　他对他真的很好，越来越好，越来越好。

　　仿佛恪守着他亲口对池奶奶许下的承诺：“我会照顾好他。”

　　从那以后，他不再肆意妄为，不再无理取闹，他关心他、照顾他、体贴他，对他视如珍宝。

　　他并不擅长爱，可是却用尽了力气去学习。

　　他给他写了这张字条，想许他一生一世。

　　可是，你给的余生，又是否是我想要的余生？

　　池岳，你付的是恩，而我，赠的，却是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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