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楚霸王 第四十四章 破阵之始
作者:孤君道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宜阳战场,在彼此休整近十天后,蒙骜终于发起了对宜阳城的总攻,进攻策略还是传统而有效的围三缺一。

  攻坚战事,向来器械优先,人力在器械力量面前还是显得渺小了些,哪怕是军人也不行。而攻守双方比的是国力资源、将领调度资源的使用效率,以及……意志力。

  秦军三个大方阵保护攻城器械有序运作,新任次将张唐在前线指挥。而蒙骜并不在前线,而是坐镇北大营,率部独立于战场之外观战,也是为张唐压阵。

  除非是舍命一击,否则最少要留三分之一的预备队。预备队越多,容错的范畴就越大,每一股预备队,都意味着一个弥补错误、扳回一局的机会。任何一个合格的将领,会避免全军接敌,会形势以精锐之军化作獠牙,盯着敌军咽喉要害撕咬,不死不休。

  说的简单形象一点,****用两条手臂就足够了,腿有腿的作用,甚至腿的作用,比直接****的手臂还要重要。

  而蒙骜,足足留下三万,前线总兵力一半的预备队为张唐压阵,他相信足以应对各种突发意外。

  北门,烟火缭绕,漫天的黑烟。

  门外半里处就是秦军方阵,秦军方阵中两排投石机运作,毫无规律的抛出一枚枚头颅大石球,或更大的浇油燃烧草球,甚至直接就是一团碎石子抛来。

  守军****的格斗塔盾在碎石子打击下显得有些无力,**渠背背格斗塔盾,盾外是扎成一排的浸湿木条,仿佛背了个木排柴门一样,他蹲在城墙缺口处观望。

  就城下三十步外,已被秦军的一面面三五成群的弧形大竹排占据,每面大竹排高两丈余,宽三四丈,通体由青竹扎成,中高外凸两边渐低。每面大竹排后就藏着一个秦军混编老兵什,给守军造成了极大的麻烦。

  这些秦军精锐骨干手持弓**,在大竹排掩护下从容填装、休整,通过竹排孔隙观察守军,隔三差五的冒头吸引或袭击城头守军。

  “次将军!大**十发难中一发!而秦军箭、石如雨,自天明至今不过三个时辰,我部已伤亡三百余人,阵亡、重伤近百!若秦军持续三日如此,我部就没了。”

  一名暂编轻兵旅将蹲在**渠身边,一脸烟熏油黑,熏黑的嘴唇只有咬合处是正常红色,口齿张合:“不烧秦军攻城器械,宜阳难守三日!”

  **渠看着秦军方阵背后的云梯队列,不由咧嘴:“恐怕三日都难守,蒙骜布置下的云梯有一半儿靠到城上……我军就没了城池之利。”

  一架云梯搭上来,梯道容五人并肩通过,要对付一架云梯,最少需要一个闾五十人。

  云梯不是竹梯,竹梯攻城,军士手脚并用,攻城攀登过程中就是活靶子,摔下去不死也残。而云梯坡度合适,攻城军士以解放出双手来战斗,有了杀伤、自保的能力,自然更难对付。

  **渠伸出指头示意指点着云梯:“我不管你怎么守,最少要留下二百生力军做敢死之士,稍后我自会给各城运输引火之物。只要秦军云梯靠近,就舍命出击,烧毁云梯!”

  云梯需要的材料不多,质量要求高,对技术也高一些,成品率较低。自然,一座云梯成本不低,秦军使用时自然会配备足够的弓**手进行掩护。

  盯着这旅将:“记住!要等云梯靠拢,越近越好,以五步为令,三步为宜!一口气烧其三成云梯,各处火起,必能重挫秦军锐气!”

  旅将扭头看一眼城墙下的距离,脸色为难,还是狠狠点头:“喏!”

  谁都知道云梯越近,秦军的箭雨也就越疯狂,这个时候站起来还击等于寻死。而云梯越靠近城墙,云梯上首批登城的秦军骁锐往往会以二连**、短投掷进行短距离、高效率的攻击。

  **渠躬身,身体在背负的小盾、编扎湿木牌掩护下快速移动,他的十余名亲卫都是如此打扮,背着抹泥柴扉长牌移动。

  箭矢破空声、守军各种呼喊声嘈杂一片,**渠移动时,能明显感受到碎石子砸到背上湿木牌的震动感,就连箭矢钉在上面的轻微震动感他都能察觉。

  从马道下了城墙,**渠背倚墙边看着笼罩在烟雾中街坊,动员的丁壮顶着门板在移动,或躺在门板上被运输下去,留下一串的血液。

  街道中健妇勇敢的在指挥调度,再勇敢的健妇见了亲人、邻里熟悉的发小,乃至是孩子、老人死亡,也忍不住会哭嚎。

  有家族成员接连丧生而发疯的老叟披头散发,赤足,疯疯癫癫时哭时笑,张扬甩开双臂大笑大哭,如醉汉一般来到**渠面前。

  扭曲,枯瘦染着血渍泥尘、烟熏的面容狰狞瞪着**渠,喝问:“为何!少将军!这是为何!啊!”

  老叟双手搭在**渠双肩死死扣住:“当初白起来攻,我宜阳人已为韩王流够了血!秦军出关时,少将军说韩王不会放弃宜阳父老,会差遣大军来援!大军呢!老叟只见老将军兵微将寡来援,再不见援军踪影!”

  “老叟只见秦军如林,不见五国联军形影!”

  “少将军!我宜阳父老轻信你言,如今好不凄惨!好恨,还不如降秦!”

  “对!降秦!”

  老叟疯疯癫癫对着**渠嘶吼着,在嘈杂的周边,他的那点声音传不出五步之外。

  嘴里嘟囔着‘降秦’二字,又呼喊着家人名字,老叟弃了**渠脚步蹒跚,浑浑噩噩走了,身边不时有石子、箭矢落下,偏偏不伤分毫。

  然而,**渠的一名亲卫跟上去,将老叟拖入只剩下土墙的房屋废墟中,很快这亲卫走了出来。

  **渠目光平静看一眼神情淡定仿佛只是去撒泡尿的亲卫,没问为什么,这种扰乱军心的投敌言论,如今军中只有他父子能说,其他人能想却说不得,说了就得死。

  秦军并没有发动云梯进行强攻,正午过后已不适宜登城,各处投石机、强**还在使用,**扰着守军,不使守军重新修葺、加固城防。

  城中守将府,**鸢瘦的只剩一层皮,躺在榻上除了不时眨动的眼皮子能证明他还活着外,再寻不到其他能像活人的特征。

  **渠盘坐在**榻侧旁,一名少年仆从跪在他身后握着湿布擦拭**渠身上满是血渍的半身札甲,少年奴仆头颅垂着不敢抬起分毫,身边的水盆里已黑红一片,腥气呛鼻。

  良久,**渠才开口,声音沙哑:“今日正午前,宜阳父老不分男女老幼,约有千人战殁,伤者三倍有之。军中将士,人人愤慨,如今堪大用。”

  顿了顿,见**鸢不开口,**渠又道:“如父帅预料的那样,军中上下求战心切。”

  “不是求战,是求死,求死得其所。人啊,皆有耻辱之心。”

  **鸢听出儿子语气中的不满:“打仗死人是必然,战火波及之中,无有该死、不该死之分,只有死多、死少之论。渠,不能因为军士穿甲戴胄就该死,不能因为百姓手无兵甲就不该死。”

  **渠微微扭头过去,斜视他处:“是,父帅此言在理,却不在情。孩儿终究是宜阳守将,在任两年。与宜阳百姓虽无鱼水之情,却也有主从之义,相识之情。如今,坐看宜阳父老枉死,孩儿心中不痛快。”

  “枉死?”

  **鸢呢喃一声:“我从戎五十余载,想我**氏不过宗家庶出,是寻常士族,如今位列上卿之位,执掌上将军印已有二十载,何等的荣耀?你应知道,我**氏多少子弟战殁疆场!如今,我**氏除了一枚上将军印外,还有什么?”

  “渠,你说我**氏子弟是否枉死?渠为宜阳父老不值,认为他们枉死,是我等不义。的确如此,不是我等不义,是韩国无能却存有争强之心。而我**氏子弟为韩国征战三代人,如今就剩你我父子。数年前我老而渐昏,渠年少而无力,他们几番防备打压,仿佛我父子要取代他王位似的,岂不笑荒唐?”

  “父帅,秦军不计器械持续攻城,亡我父子之心甚强。父帅且歇息,待孩儿巡哨一番,归来再叙。”

  只当是自己的父亲老糊涂了,竟然说出反常的话。这是**渠第一次从**鸢口中听到对国中不满的言语,他不愿意再听下去。

  “渠,你知我**氏为何为**氏?”

  姬周王族大夫辛被封在**邑,靠近郑国北部,建立了**国,因为他的爵位是公爵,所以称**辛公。春秋时郑庄公第一个称霸,**国并入郑国,其国民以原国名为姓,纪念故国为**姓之始。

  而**辛公的后裔,则是**氏,姬姓**氏。除了**鸢,**氏中能让当世人记住的有名人只有两个,一个是韩国早年相国**谴,此外还有**鸢的长子**攻,也是当年名闻列国的新锐骁将。

  **鸢这个明知故问的问题,明显是话里有话,**渠只是微微颔首。

  **鸢呵呵笑笑,笑的有气无力:“是郑国称霸忤逆周天子,我**国因尊王而遭到郑国攻击。后晋六卿分晋形成三晋,韩又灭郑,为感激韩国为我**氏复仇,我**氏这才为韩国死战列国。”

  “若回头计较,无郑国忤逆周天子,也就无今日之**氏了。今日之**氏,全在诸姬列国欲求不满沟壑难填,一场场自家人攻伐自家人的战事中,成就了我**氏,也成就了秦、赵、楚、齐等外姓人。”

  “还有燕国,从立国至今就怀忤逆天子之心。这就是如今的世道,是我姬姓自乱给了他姓乘之机。而我**氏,身为姬姓后裔,为姬姓而战,杀的也多是姬姓。想一想,不觉得荒唐么?”

  **渠静静看着**鸢,他眼中自己的父亲已经到了人生最后的旅程,开始悔悟一生的得失。**渠双拳捏紧,屏住呼吸,心中无比的哀伤,却只能以平静的面容看着自己的父亲。

  “渠?”

  “孩儿在。”

  “不论阻挡**秦出关也好,还是为韩之存亡而战也罢,我**氏子弟为韩国、为姬姓流了太多的血。”

  **鸢一骨碌翻身而起,晃了晃甩臂指着窗外,声音渐高:“本帅督军与蒙骜小儿再战一场!渠,务必突围而出!”

  “父帅?”

  “快!取我兵甲来,今日不战,将突围无望!”

  **鸢隔着窗户,看着外面值守的**氏家兵,枯木一样的脸上神情似在回忆:“如这仲夏时节的儿郎,为烂根枯木而死,不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