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这个偏远贫穷落后的小山村当夜,素昧平生的两个男人一杯接着一杯的喝着自酿的“包谷烧”,互相没有说过一句话,也很少吃菜,气氛沉闷严肃,宛若生死大敌。由此可见,这个傻子一样的邋遢男人那句“要喝死你”并非戏言,而是真打算用酒,将某个严格来说属于无辜躺枪的人灌死。
最终那一坛足足有七八斤的“包谷烧”,愣是被两人用这种彪悍,确切说是拼命的方式全喝进了肚子里。山里人都知道,这是一种味甘醇,但极为猛烈的酒,所以这一夜,两人不出意外的酩酊大醉。
当然,只是喝醉,没有死人。
或许那个傻子这么做还有另一层打算——哪怕喝不死,但只要把人灌醉了,也就没办法走了。
有时候,傻子的世界就是这么简单。
当夜,费尽力气将两个醉鬼照料好后,王姐抱着久未见面的女儿,缩在厢房那硬邦邦冰凉凉的小床上,说了很多话,最终成功唤醒了小女孩对只在电视里见过的城市的强烈好奇。而同样是这一夜,习惯了爱踢被子的小孙女在旁边的年迈老奶奶,也彻夜没有入睡……
清晨,陈东从剧烈的头痛中醒来,刚睁开宿醉的眼睛,胃里翻江倒海的感觉便猛然袭来,同时伴随天旋地转。他连忙闭上眼睛,好长一阵才将这种感觉压制下去,然后苦笑两声重新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首先是黑漆漆打满补丁但也仍旧破了几个洞的蚊帐,身下是铺了厚厚一层稻草的被褥,每动一下身子,便传来沙沙的声响。
陈东费力地坐起来,然后看清了房间内的景象。
和昨夜吃饭的地方没有多少出入,仍是一副家徒四壁的画面。床的那一头放着收割稻谷的木斗,里边堆满了装着稻谷玉米的口袋,在他坐起来的同时,几只正在偷食的老鼠呼啦啦四散逃去。几块木板随意拼成,呼呼漏风的门边放着一张柜子,上面堆满了破旧肮脏的衣物。
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不对,凹凸不平的土墙上还贴着一张明显有了不少年头,衣着暴露性感的女郎画。
很显然,这是昨夜拼酒那个傻子的房间。
回想着昨夜堪称豪放的一幕,陈东不禁再度苦笑。其实他也不是很能明白,当时那种情况下,自己怎么就接受了男人的邀约。
或许是某种即使男人之间也说不清道不明,但总会在某些时刻根深蒂固的主义在作祟吧。
离开被褥不知已多久没换洗过的床铺,揉着眉心离开房间,来到说不清究竟是厨房还是堂屋的屋子,同样宿醉的邋遢男人不在。老奶奶坐在火坑边,锅里热着昨夜没吃完的菜,王姐正在帮女儿洗脸。
“起来了。”见陈东走了出来,王姐微笑道。
陈东笑着点点头,然后对老奶奶致歉道:“老人家,昨晚上不好意思,麻烦您了。”
奶奶抬头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道:“年轻人嘛喝酒是应该的,没事。”
没有笑,并不意味着什么。这是典型的农村老人习惯对晚辈的态度,不存在所谓不善、敌意,但也很少会对孩子之外的人笑。
用滚烫的热水洗了把脸,陈东的感觉这才好了一些。然后王姐张罗着吃饭,但是他哪里还吃得下去,陪着坐了一会儿后,就走出屋子点起烟抽了起来。
还别说,越穷的地方往往风景越好,这是一句放到很多地方都不会错的话,眼前的万峰村陈家寨就是如此。此时正是晨雾未散的时候,这个依山而建的寨子就如同置身云雾当中,显得分外的宁静,祥和。近处是古朴简陋的房屋,冉冉升起的炊烟,远处是擎天柱一般坐落有致,此起彼伏,若隐若现的尖峰。
对于看腻了高楼大厦霓虹闪烁的城市里人来说,这是不可多得的美景。
而对于世代居住这里的山里人来说,这是摆脱不了的噩梦。
一支烟刚好抽完,王姐从屋内走了出来,穿过院子来到陈东身边,犹豫了一下,道:“陈东,姐想和你商量个事。”
陈东猜到她要说什么,于是笑道:“没事。即使想走今天我看也够呛,现在的状态可不敢开车,路太陡了。”
听他这么说,王姐顿时放心了下来,然后道:“今天是星期四,娃娃想再去上半天课,顺便和老师同学们告别。她也有点舍不得奶奶,想最后再陪老人家一下,我们下午点再走你看成不?”
“就多留一天,明天早上再走吧。”陈东笑道。
王姐怔了一下,然后道:“那真是谢谢你了,陪我耽搁整整两天。”
摇头表示没什么,陈东想了想,问道:“学校在哪里?”
在他印象当,昨天来的时候好像并未看到路上有学校。
“在村公社那里,走路要四十多分钟。”王姐道。
“我送你们去吧。”陈东道。
“你现在能开车?”王姐不禁有些狐疑起来。
陈东笑道:“这一段路好像不算太难开,应该没什么问题,远了就不敢了。”
王姐想了想,点头同意。
两人商量好,小秋霞也吃完饭收拾好书包了,听说脾气好得出奇的“陈叔叔”要开车送她去学校,高兴得唱起歌来。告别奶奶走出家门,征得“陈叔叔”同意后,还邀了寨里一个堂叔家平时和她比较好,大一个年级的男孩一起坐车。
对于贫穷山村里的孩子来说,能坐汽车上学,实在是一件可遇不可求的事。然而单纯的他们并不知道,这样的事有无数同龄人早已厌倦。
这时是早上,寨子里出没的人不少,途中陈东两人就遇上了好些次。无一例外,这些都是陈福军的本族人,见陈福军早已离婚的媳妇带着个陌生男人来了陈家寨,他们的脸不出意外的都有些不自然,草草打过招呼就各走各了。固然谈不上友善,但也好在没有出言伤人。
半里路很快走过去,白绿相间的出租车进入视线,见真有汽车,小秋霞很高兴,扯着王姐衣角问东问西起来,旁边那个黑黝黝的小男孩虽然没有说话,但也浮现出了腼腆的笑容。
然而陈东却轻轻皱起了眉头,不知为什么,他有些不好的预感。
等走近一看,他不禁眼珠子都快掉到了地上。
只见出租车右前轮位置垫着几块破砖头,而轮胎已经不翼而飞。
用脚想,也能想到这事是谁干的。
刁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