寺是故人踏月来 137.银钩空满
作者:寺月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康熙45年的冬天似乎没有去年的严寒,少见风雪处处阳光,皇宫里的腊梅孤独的立在梢头,都少了份往年的俏丽。.pb.我觉得她们与我一样,都在期待能与它一竞白香的雪花片片。

  过了这个冬天,又将是新一轮的选秀,那时会有多少妙龄少女踏入这座宫门,成为谁家新妇?我在这个时代已经见过两次,也为胤禛迎接过两个小老婆,明年,似乎没他的份。

  我和孝颜并排站在永和宫门外,看着远处,不约而同地迈步再相互对视一眼,我们都在笑,却都笑得无声。

  胤祥又跟着康熙出门谒陵去了,家里仍有待产的女人,胤禛善心大发,竟然让我去陪着孝颜,怕她一个没生过孩子的小女人照应不过来。该说这是为着胤祥,还是感谢孝颜那四个月对我的每日陪伴,或是……四爷府里即将临产的宋氏不需要我这个嫡福晋关照?

  我和孝颜想不出来,也不愿费心猜测,只是感激他的体贴,让我们在这样的寂寞冬日能够守在一起。

  孝颜很少再说哀怨的话,只会把对胤祥的思念一一写在纸上,却从不找人送出。我看着那些像日记一样的信几乎变成了书,却只能无言地陪着她继续等胤祥的归期。

  等待的日子总是漫长,不管是胤祥,还是那场迟迟不肯飘落的冬雪,再或是疏影的孩子。

  十一月十五日傍晚,我和孝颜坐在庭院里,温了一壶酒。她的琴音悠扬响起时,漫天的白色雪花终于降临大地,落在我们周身,还有不远处的粉白梅花瓣上。

  空气中隐隐香气飘浮,烫过的酒滑入喉中,也加倍的温煦馨香。若是胤祥在,一定会用他那清幽淡远的笛音来配孝颜的筝,在这样的初雪时节。

  胤禛跟着管家走进庭院时,凄厉的尖叫划破夜空,孝颜的筝走了调。我们愣愣地看着他,只听见嘣的一声闷响,弦断,划过孝颜的纤细指尖,长长的甩在半空,像是一条乱舞的银色长蛇,白雪覆盖的地面上霎时绽出鲜红的血色花瓣。

  顾不得站在桌边的胤禛,我忙取了丝帕轻轻包住孝颜的手掌,拭掉指腹上渗出的血珠。柔软的温暖覆在肩上,听见胤禛的低声吩咐,“秦管家,去唤接生嬷嬷准备着。”

  孝颜瞅着我肩上的白色银狐披肩,微挑嘴角站起身看向胤禛微微一福,“弟媳给四哥请安。四哥这是知道下雪了,特意给四嫂添衣裳来了,若是让十三爷知道弟媳怠慢了四嫂,回来不定怎么说呢。四哥和四嫂厅里坐吧,府里今儿要添喜,弟媳先失陪了。”

  孝颜说完转身就往后院走,我站起来想要跟过去,胤禛已出声唤道:“弟妹,让你四嫂陪你过去,四哥到前厅等着。”

  孝颜攥着我的手,很紧,指尖冰凉。我轻轻的回握住,却发现没有温热的传递,都是寒凉。

  我们站在疏影的房外回廊下,听着她一声声的叫。曾经那个眉眼间酷似孝颜的女孩,如今要为胤祥生第二个孩子了,她和无数这个时代的女人一样,心里装下某个男人,有幸陪在他身边,却始终郁郁不得欢。.pb.

  可她又是幸运的,因为她心里的人是胤祥,即使不爱仍是宠着她,没有刻意的冷落忽视,至少,还肯给她机会去生个儿子。

  胤祥也是幸运的,在他两世的生命中,都能得到孝颜的爱,更能得到她的理解和包容。

  看来,悲催的永远是女人,肯站在男人身边,甘心爱他陪他,又甘心隐忍奉献的女人。如孝颜,是否也如我,或是还有更多这皇家的嫡福晋们。

  即使是在利益的趋使下,在康熙的一道道圣旨下,结成了一段段的姻缘。可是在日积月累的生活中,又怎么可能没有感情滋长,毕竟他们都是康熙优秀的皇子。只是最后,可能全都化成了家人一般的存在,只是看谁活得更加通透、潇洒,谁又活得更长久。

  “咚……咚咚”,院墙外传来子时的敲更声,我拉着孝颜走到雪里来回踩着,搓着她泛白的手指,活动已经有些麻的腿脚。

  疏影长长的尖叫声渐逝,转为低喘的闷哼。我看着窗影里来回走动的人影,揽着孝颜轻声劝着,“再等等,快好了。”

  孝颜微点点头,咬着自己微白的唇,直到有了些血色,死死盯着窗子后的剪影。隔了会儿,才小声的像是自言自语,“他总说我现在的身体还小,不肯让我生,可是她们……每一个,都在生健康的孩子。”

  我低下头,不敢让她看见脸上滑下的泪,只能无声的点头。悄悄拭了泪才看向她,扯了丝笑轻声回道:“听他的,没错,以后,你们会有很多健康可爱的孩子,我还等着做姑姑呢。”

  “很多?”孝颜幽幽地重复着,茫然地看着我,眼中闪过丝浅浅的笑。

  我坚定地点着头,握紧她的手,“是的,很多。这种事不是争先后论输赢,是命中注定,你们两个的命早就拴在一起了,谁也拆不开。我当年生弘晖的时候,都十九了,你现在才十八岁,确实还小,别急。”

  “十九……”孝颜又看着那扇透出昏黄色光芒的窗子,小声呢喃,“我也可以的……”

  我无声叹息,这种事,能说什么呢。

  屋子里又传来一声尖叫,紧接着便听见哇哇的嘹亮哭声。我攥紧孝颜微颤的手,看到她眼底的泪光闪动,被满院的白雪映得清晰。

  “孝颜,孝颜……”扶住贴着我滑向地面的孝颜,几乎和她一起跌在雪里。抬头看着身边的丫头连声叫着,“展笺,帮我把你主子扶起来,送回房去。眉妩,去找四爷找秦管家,找太医。”

  我坐在孝颜的床边,看着她笑中带泪的样子,真不知说什么才好。这样的雪夜,喜事倒是一桩添一桩,只是来得太急,又有些晚。

  窗外是胤禛和苏太医的侧影,能听到他们很轻微的对话声,嘱着要十三福晋多休息,不要操劳,静心养胎。诸如此类职业化的说辞,我都会了。

  轻叹口气仔细地为她掖着被角,仍是忍不住小声埋怨,“你们两个是笨蛋是白痴么?说好先不要孩子又不知道小心着,说你们什么才好!只是这样倒也罢了,现在都四个月了,他不知道,你自己也不知道么……气死人了。还好今儿个发现了,要不你非得等要生了才能知道?”

  孝颜只是抓着被角眨着大眼睛看着我,一个劲的傻笑,气得我杵着她脑门连戳两下,“你就知道笑,真是傻了。安心养着吧,还有得你熬。记住,别再喝酒,也别没事儿坐院子里扮女鬼弹琴了,好好地养着身子,等胤祥回来。”

  “知道了,真是啰嗦,知道你有经验,我虚心受教。”孝颜闭了眼睛,小嘴仍是动着,“我要睡了,你快去吧,你家四爷在外面站了好久,别让他冻着。”

  我看看窗外的人影,只剩胤禛一人,像是对着院子而站,那个背影让我安心。点头笑笑轻声嘱咐,“你放心睡吧,我还不回呢,等胤祥回来了我再回去。”

  说完,我悄声走出房门,看到胤禛仰望的侧脸,正看着院内覆了雪的梅树出神。像是有感应似的,突然转脸看向我,眼中竟闪过丝温和的笑。

  牵着手走回前厅,胤禛对秦管家交代着一些琐事。我站在他身旁仔细听着,想着他在自己府里都没这么和李福说过,他对胤祥倒是真的好。疏影才刚为胤祥生了个儿子,孝颜此时又被苏太医宣布已经怀了胤祥的孩子,能感觉到他这做哥哥的也是开心的。

  我跟着他迈出府门,看到高无庸牵着两匹马立在门前的雪地里,烟色的夜时蹄子埋在雪里,腿上还挂着些白色的雪,高大帅气。

  胤禛低头看着我,温热从他的掌心传过来,“你再住些日子吧,等十三弟回来,到时我来接你回府。天儿冷了,自己小心身体,若是哪儿不舒服了,随时让他们去唤苏太医。明儿我让解语给你送些衣裳,还有什么缺的就和她说,让她再为你准备。”

  我凑上前拢着他身前的斗篷,仰头望向他小声回道:“知道了,你快回去歇着吧,害你在这儿等了半天,回去喝碗姜汤再睡。这里什么也不缺,别让解语再跑了,有时间好好照顾着红挽姐弟,我怕他们着了凉。还有……”

  我不敢说出噎在喉咙里的名字,心里却想得厉害。自从住进胤祥的府,已经有日子没去见过弘晖,这样的雪,在山里怕是很冷很难熬。

  胤禛握住我的手按在胸前紧了紧,点头应着,“知道,放心,有我。”

  两匹马一前一后的走了,踏在雪里少了些疾驰的嗒嗒声,却仍是转眼就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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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腊月初八,我端了碗腊八粥送到孝颜面前,没吃几口,竟然看到推门而入的胤祥。下巴上有着未刮的青色胡碴,冬帽和肩上挂着片片雪花,带进一身的寒气。

  胤祥直接走到床边,俯身看着愣愣的孝颜,唇边挂着一抹笑,眼睛晶亮,看了许久才冒出一句,“我回来了。”

  这包含了千言万语?

  我低头笑着摇了摇头,取过孝颜手里的粥碗放在一边榻桌上,站起身让出位置。拉着胤祥坐在床边又帮他摘了帽子,扫下肩上的残雪。看着对视无言的二人,觉得自己像一颗瓦数超高的电灯泡,忒煞风景。

  既是千言万语,就让主角去说吧,小小配角光荣谢幕。不等胤禛来接,我已带着眉妩自己回到了许久未进的贝勒府。

  府里的气氛不大好,李福迎着我进了门,低着脑袋小心地走在我身前左侧。快到前厅时才弯着腰小声说道:“福晋,初五那天,宋格格生了位小格格。”

  喜事!四爷十三爷亲如兄弟,两座皇子府前后降生小主子,真是瑞雪吉兆。

  “只是……”李福的话说了又停,待我坐进前厅的椅子,才沉声继续说道:“今儿一早,秋儿来找奴才,说是小格格怕是不行了,让奴才去找太医。”

  不行了?宋氏等了十年,才盼来的孩子,怎么又是才生下来就不行了?

  我的手按在椅子扶手上,紧紧攥住,声音都有些抖,“现在呢?苏太医人呢?可是来看过了,说了什么?四爷呢?”

  “回福晋话,四爷此时正在宋格格房里。苏太医一早儿便赶过来了,只说小格格确是不行了,四爷便让苏太医回了。这会子……奴才不知。”

  “你去忙吧,辛苦你了。”我看着李福退出厅门,消失在外面白雪覆盖的长长甬道转角,抓着扶手站起身。

  这瑞雪只怕帮不了宋氏的忙,而我此时回府……何苦要巴巴地赶回来。

  眉妩扶着我走到三合小院,没有看到常坐在那里说笑的祈筝和暮汐,也没看到兰思偶尔闪现的温暖浅笑,更没有宋氏靠着秋儿轻抚腰腹的扬头得意。有的,只是闪在阳光下的一片寂静。

  每间房门都紧紧的关着,关住一个又一个属于这个时代的小女人,偶尔,还有她们共属的男人走进去的身影。

  以前的我,认为灵魂是自由的,就像我信奉的那一句: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现在看来,这一扇扇房门,关住的不只是她们长长的岁月和点滴流逝的青春,还有女人们装着某个男人的低微灵魂。

  几家欢喜几家愁,不管是哭还是笑,都掩在房门之后,也掩这白色京城,某处角落。

  我拉着眉妩的手往自己的后院走,静谧中响起房门轻启的声音。我忍不住扭头去看,胤禛颀长的身影从宋氏的房间走出来,隐在回廊的阴影下,看不清脸孔。他身后,是死一样的灰色寂静,阳光晒进房里,照着金色的尘埃,浮动在空气中。

  他原本暗淡的脸色看向我时,微怔,立在房门前愣了一会儿,抬步向我走过来。

  薄唇,抿得很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