寺是故人踏月来 240.万语千言
作者:寺月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从盛夏到入秋,直至寒凉逐渐转为彻骨,初冬细雪飘落京城时,都没等到红挽回来的消息。.pb.

  她那个从不表现在嘴上的阿玛都有些坐不住了,每每去到弘晖那里总会沉声问上一句可有书信,又失落而回。他面上更多了些明显的焦急,甚至是愤怒。

  关于小赫的过去,我没有和他说过,不知他着人去查的资料可是详尽。此时,我更是连那名字都不敢稍提,很有些作贼心虚或是助纣为虐的尴尬。

  算算日子,红挽肚子里的小生命已经七个月,再不回来真可以直接生在外面。对于她的夫君我并不担心,只是怕她太过活泼跳脱的性子,好在我知道那男人能震得住她,就像胤禛之于我。

  与我们同样在等待的还有十四,正值而立的当年少年,在这一年的闰八月迎来了生命中最有价值的立业之机,因着西藏战事而被康熙赐封为抚远大将军,由固山贝子直接超授王爵。这两个月他始终在等,等大军出征的那一天,等统率千军万马的那一刻。

  德妃明显是高兴的,即使她长久以来一直表现得沉稳内敛宠辱不惊,却也因着此次的幼子封爵而欣喜不已。

  我的胤禛,不惑之年。看到如此的母子相亲,远没有当年康熙口中的幼年偷窥,也再寻不回那份渴盼母爱分享的懵懂少年纠结。庙堂与佛堂似乎成了他最为重要的两处安身立命之所,风吹不动,雨打不惊。

  这样的转变,无所谓好坏,我却知道这个男人的隐忍早已超出我所看到感受到的一切表象或是内在。他的内心,有多坚定多固执,怎么会变。

  同年,改变命运的还有胤禛的二舅公,远在四川任巡抚一职的年羹尧终于在熬过将近十个年头后晋为总督,实权在握。

  许是因着年家小妹从兄长那里得知不少朝堂之事,至少是与胤禛有关的。再许是她也知道战事在即自家哥哥关联甚密,而她的爷也需要年二哥的得力表现,在得到这个好消息之后,她那张美丽的小脸在府里都抬得高了些,走起路来更加的婀娜多姿,虽仍有些弱风扶柳之态,却也让我真正认识到什么叫与有荣焉,什么叫一人得道……咳,总之,我懂了。

  我有些失笑,这战场已经不止是男人女人民族国家,简直成了一处可供演绎的华丽秀场。

  相比我家那个仍是阿哥身份的老十三,她家哥哥确实很给力,哪怕仍是不能与皇子相提并论,却也在最最紧要的关头,给了胤禛最大的支持。

  关于这些我是不大理会的,她爱如何表现是她的事,胤禛如何对她更是他的事,与我无关。只要她不再动那些伤害我儿女的心思,我全当免费看出热闹戏码。只要对他真正有利,我心里别扭也会觉得值得。.pb.

  这世上,没有一样得到不需要付出。越高高在上的权贵之人心中所盼越是具体分明,越要比常人付出更多,甚至不一定有回报。

  幸好我知道,他有,所以一切都值得。

  对我来说,更是有舍才有得。

  只是没有想到,胤祥——竟也与此事有关,在他隐于自家府邸多年后的今日,却是以着毫无身份地位的方式参与其中,远离了我和胤禛身边,站在胤祯的身后。

  得知此事时,大军出征在即,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公平吗?

  不公平?

  我心里隐隐地疼,不知为他还是为这命运的安排。

  世间事千万种,最不可说的便是这“公平”二字。

  胤祥说得对,就是早告诉我又如何,国之大事岂容我等女子置喙。像我们这样嫁了皇子的女人,唯一能做的便是跟在众人之后遥遥远望,只是此次不为迎接圣驾,是为送行,送那位正意气风发的大将军王踏出他人生最重要的一步。

  冬月严寒敌不过热血激昂,风吹过处皆是踌躇满志的将士。年轻的面孔上无畏亦无惧,有的只是甘洒热血写春秋的男儿豪迈。又有谁会在意隐于他们背后的那些女人,她们脸上是怎生表情,内心又是如何彷徨。

  待到凯旋而归时,有多少人永远留在了战场,多少人守在家里终是等不回她的良人。

  这场战争,我们注定看不到硝烟的影子,却已嗅到生与死的味道。

  为国尽忠乃至付出生命的总是冲锋陷阵的男人,熬尽一生的却是苦等在家里的女人。无力改变,只能默然接受与等待。

  一身戎装的胤祯不管相离多远,总能让我清晰看到他坐在马背上的飒爽英姿,却遍寻不着想要看到的熟悉身影。

  我不知道他在哪,骑马?步行?到底隐在哪一处。不是皇子不是将军,他算什么?除了康熙和胤禛这对亲兄弟,还有人知道他的存在吗?这场即将到来的战役,又会给他带来什么不同,改变什么,我毫无所知。

  好男儿志在四方,志在家国天下。打仗?我想哥是不怕的,前世所学,终是有了用武之地。

  男人,是该历练的,哪怕明知前路艰险。对于我们这样自幼长在大院的军二代,谁没有过一个关于战争的梦,哪怕流血牺牲,在我们心中都是英雄儿女的价值体现。

  只是这场战争没了现代的科技用兵,马背上的刀枪剑戟,血肉之躯,怎生应对。

  风一直刮在脸上,吹得我迷了眼睛低下头看着胡乱飘起的裙摆。人群中远远传来窃窃私语,话音渐高多了关于战争的各种猜想,或是欣羡或是惋惜的感慨。几家欢喜几家愁。

  送行的队伍渐行渐远,气势未尽的一如才出午门之时,连绵数条街道终是不见了踪影。我知道胤禛也在其中,他们要一直去到列兵处,给为父出征的胤祯最高最好的极致排场。而我们女人是要回家的,在闲话过后各回各府。

  孝颜拉着我坐上马车,谁也不曾开口,谁也没笑,也不哭。好像这分离是别人家的事,与我们无关,任马车四处慢跑,听着外面呼啸的风,各自坐在一角。偶尔对望,又淡淡地移开视线。

  手上突然一冰,只见梳得齐整的发髻扑在胸前,熟悉的笑带着颤音断断续续,比哭还让我难受。

  “你骗我的?不是十四么,他怎么也去?为什么是他?我好不容易才找着他了,这才几年就去打仗。为什么非他不可?不是他们兄弟间的事吗,又与他有什么关系?他只是个阿哥,什么都不是,就连上朝都没他的份儿,为什么打仗要命的时候偏想起他来。我不要他荣华富贵,不要什么王公贵胄,就只是笑言,他只是我的笑言就好了。”

  这些话我竟一句也回不出。我也想问,却不知能问谁去。

  马车缓缓停下,眉妩坐在车前的问安声让我掀了帘角,看到坐于马背之上一身蟒服的胤禛。

  “四哥……”

  看着自我怀里端坐起的孝颜,声音卡在嗓子里竟说不出话来。车窗外倒是传进一声,“让你四嫂送你回去,府里有事尽管着人过来。”

  不及回应他已牵了缰绳嗒嗒走远,低沉尾音随着背影消散风中。

  瘪着嘴角无声对笑。这男人说句关心外人的话很有些别扭,意味倒是颇明显。

  回到府里,弘历和弘昼一人持着一柄剑立在院门口,活像两只小石狮子,厚实的艳红色马褂好似胸前系的大红花。两张小脸冻得红扑扑的,威风凛凛的表情和瘦小身板都有些僵硬。

  一手一个扯回屋里扔给解语和如意,坐上软塌看着兄弟俩包裹在锦被里,呷了口热茶无奈问道:“两位爷今儿是演的哪出啊?”

  “骑马打仗。”

  两张冻得直抖的小嘴,说辞竟都一样,还争着抢着像在比谁更加口齿不清。

  “哟……”我放了茶杯探身向前,气得忍不住笑起来,“不错,已经做到手中有剑心中有马的境界了。来来,把被子扔了再跑上两圈,看能不能一路追上你们十四叔。”

  弘历当真扔了被子蹭地扑过来扎到我怀里,仰着小脸咯咯地笑眯了双眼,“额娘就是会逗人,那哪儿能追得上,您真当我们这是说书的嘴唱戏的腿哪。”

  把他缠人的小爪子拉开,连着凑过来的弘昼一起放回地上,抬脚连踢两个不停扭动的小屁股,“我这院子没什么该杀的敌人,去,拎着剑找你们阿玛去,问问能否把你们这两位小爷请到战场上去,兴许还能得了皇玛法的赏。”

  正说着,门帘一打便看到胤禛迈步进来,两个小子立马变了张温顺面孔矮了大半截跪地请安,不等做阿玛的回话低着脑袋往门口走,不忘顺手带走了自己的剑。

  屋子里又安静下来,正在翻箱倒柜收拾行李的眉妩停了手里的活,也跟着退出去。

  胤禛站在塌边看着床上铺的各色衣物,皱了眉。

  “孝颜那边一大家子也没个人帮衬,我去陪她住几天。”

  递了茶他也不接,看了我一眼沉默地坐下,手指轻而缓地叩在桌面,仍是盯着床上。

  掩饰地喝茶险些被烫着,抓了帕子挡住半张脸深吸口气,“不比前些年,现在要她过来咱府里不现实,我去陪陪她也好。好歹,这里有你。”

  “小住几日就回来,府里也离不了你。”胤禛说着便起身走到床边,从一大堆被眉妩整理好的衣物中取了两件,抖开缎布放在上面。

  “胤禛。”

  他停了动作仍是背对着我,很快又继续,将包裹打好。

  我走过去轻轻拉扯他身后衣角,视线从包裹转到他垂在腿旁的手,环住腰把脸贴上挺直的背。

  “最近总是累,你也让我歇歇。府里的事有李福,再不成……交给绣纹吧。”

  隔着绵软衣物仍能感觉到他后背肌肉的绷紧,握在我手上的掌心还是温热,指尖已有些凉。

  我不知道那隐约的颤抖是他的还是我的,分不清,只能用力地紧紧抱着。

  “累了就歇歇,天大的事有我。不管是你还是胤祥。”

  点着头更贴近他的背脊,毫不放松的紧绷僵硬硌疼了我的脸。手背上的力道一松,恍惚间靠在他胸前,头顶轻轻摩挲的是他的下巴,总在同一个位置,多年未变。

  “弘晚的孩子快要出生了,你别忘了,早些回来。你不在,他们都不安心。”

  “好。”

  万语千言,住在唇边。前世今生,心唯一颗。

  我的不安与失落都在心底。他的心里,可会安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