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经深了,远处的梅津寺町的灯火开始一盏盏地熄灭,黑暗一点点降临,像是要吞噬人间。
最后一列火车传来进站的汽笛声,灯火通明的夜班车在夏烽涵面前停下,车门缓缓打开,夏烽涵抱着安晴走进了车厢。
夏烽涵之所以选择乘坐列车而不是开跑车,那是因为列车远比跑车快,跑车从这里到达东京最少也需要四个多小时,而乘坐这列去往松山市的慢车,在松山市直接换成新干线四国快车,只要两个多小时就可以到大阪,离东京也就近了。
夏烽涵在塑料长椅上坐了下来,看到了挂在墙上的《东京情故事》的剧照,他忽然有种感觉,觉得这里似乎是一个总发生悲剧的地方,莉香和完治就是在这里分离的,安晴的生命也是在这里开始走向终结。
“亲的乘客朋友,本次列车终点站松山市,现在我们即将离开梅津寺町站,列车即将关门,现在为您播报预计抵达各站的时间……”车厢里回荡着甜美的女声,夏烽涵却对这声音仿若未闻,他紧紧搂住了安晴的身体,像是想要抓紧她正在流逝的生命。
他现在已经知道安晴所得的是什么病了,那是先天性心脏病,心脏本就是人体最重要的一个器官,一旦出现什么问题,都会引起各种并发症。就算是心脏病中最轻的病症,不进行手术治疗的话想要活到成年也极为困难。
心脏病患者往往都会因为心脏衰竭而死亡,除了接受心脏移植手术以外没有更好的治疗方法。但是心脏移植属于大器官移植,不管在任何国家,愿意在自己死后捐献心脏的人都不会太多,有很多人都在排着队等待的时候就不甘地闭上了眼睛,从此再也没有苏醒过来的机会。
夏烽涵低头看着怀中的安晴,安晴嘴唇依旧是紫色的,只不过现在的这个紫色已经不知道比白天的时候深了多少倍,她的绀紫现象已经非常严重了。他摘下安晴的手套,发现安晴就连指尖都出现了深紫色,这是因心肺疾病引起的呼吸功能衰竭而产生的现象。
夏烽涵简直不能想象,这个活得那么辛苦,就连每一次呼吸都那么困难的女孩,为什么还能保持这样乐观的心态?为什么还能有力气为了排解寂寞而一次又一次地离家出走?
将安晴的手套戴好,夏烽涵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电话响了两声后,一个苍老的声音从电话那边传来:“少主。”
“金管家,你帮我调查一下一个人的有关资料。”夏烽涵说。
“少主请说。”老管家恭敬地道。
“她的名字叫安晴,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女孩……”
夏烽涵将安晴的特征告诉金管家,然后挂断了电话,把手机收起来。
列车缓慢地移动着,车厢中的温度慢慢下降,空气逐渐变得寒冷。夏烽涵觉得有些不太对劲,他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仿佛即将有什么重大的事情发生。这种对未来走向的预感他从小就有,而且每次都很准,在这样的夜晚,位于这样一辆缓慢行驶的列车上,而且车内只有他和安晴两个人,如此黑暗而寂静的时刻,本就令人难以安心,偏偏自己又在这时候产生了不好的预感,这令夏烽涵不得不对周围的一切提高警惕,时刻准备着面对未知的危险。
一阵刺骨的寒冷从空气中蔓延开来,一瞬间,整节车厢被白色的光芒笼罩起来,寒气从门外流窜进来,很快,整节车厢内便都结出了一层厚厚的寒冰。
结冰的地面上,几十根由锋利的冰雪晶体组成的冰刺疯狂地钻出冰面,如藤蔓植物般飞速生长。这些冰刺像是有生命的巨大怪物,将整节车厢包围起来,用锋利的冰凌尖刺,把车厢内的人卷裹着拖进梦魇般的冰冷深渊。
突然间,一张黄底红字的纸符从角落中飞出,撞到了冰刺之上,冰刺的运动顿时停了下来,无数的细密裂痕出现在寒冰表面,锋利寒冷的冰刺霎时间破碎成无数的冰块,散落在结冰的车厢之中。
数十张纸符从角落中飞舞而出,撞击在一根根冰刺上,所有的冰刺寸寸断裂,如同玻璃弹珠般零零散散地落满一地。
一名面若寒霜的女子从车厢中现身,挡在了安晴和夏烽涵面前。她轻轻一挥手,落到地上的数十张符纸便瞬间悬浮到了空中,一张张纸符迅速而有序地飞到了她身边,缓缓旋转起来。
“少主,你没事吧?”夏玲关切地问。
夏烽涵神色凝重地望着四周散落的冰块,沉声道:“没事。”
“少主,你先走,我来断后。”夏玲面色凝重地道。
夏烽涵将目光移到了装门负责保护他安全的夏玲身上,低声问:“四长老,这是怎么回事?”
“我们可能无意间到了某个妖物的领地附近。”夏玲眉目紧锁,秀丽的脸庞因心绪不宁而变得异常苍白:“有强大的妖物,发现了我们的行踪。”
夏烽涵面色一变,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阴阳师遇到实力高于自己的妖物,简直就像是鲜嫩的小肥羊遇到饿了三天三夜的大灰狼一样危险,在这种情况下,开溜才是王道。
夏烽涵刚打算行动,却看到列车中的冰块再次聚拢到了一起,破碎的冰块一块块地连接起来,组成一根根粗壮冰冷的尖刺,夏玲一挥手,她身旁的纸符再次朝冰刺飞去,而同一时刻,无数的冰凌从地底冒出,仿佛一朵盛开的食人花,将整辆列车牢牢咬住。车轮在铁轨上打滑,由冰雪组成的“食人花”将花瓣一片片地砸进列车里,把车厢切割成无数段。
巨大的冰凌朝着夏烽涵和夏玲所在的那节车厢狠狠砸下,像是无数的冰蛇张开浸满毒液的獠牙,猛地朝猎物撕咬而下。
夏烽涵一惊,他左手搂着安晴,用力咬破右手的手指,飞速地在空中画出一个个血色的字符。从他指端流出的鲜血,在空气里凝固成一个个复杂的咒文,瞬息之间,数十个由鲜血书写的咒文从夏烽涵指尖诞生。写完了最后一笔,他用力地朝头顶一指,灵动的咒文仿佛被赋予了生命一般,旋转着朝列车顶部飞去,环绕成一个巨大的红色圆圈。
来势汹汹的冰凌在距圆圈三米左右的地方骤然减速,海洋般浩瀚的灵力从红色的咒文中迸发出来,抵挡住了冰凌的入侵,瞬息间便将坚硬的冰凌融化成冰寒的雪水。越来越多的冰凌朝着夏烽涵而来,悬浮在夏烽涵头顶上的符咒在将它们融化的同时剧烈震动着,夏烽涵咬着牙,调动起全身的灵力将冰凌抵挡在列车之外。
无数的雪水顺着列车的缝隙流入了车厢之中,蛇一般朝着夏玲和夏烽涵脚下游动而去。空气中传来了一声娇媚动听却又冰冷刺骨的轻笑,像是在嘲讽着什么。
“少主,你快走!”听到这个声音,夏玲脸色巨变,头也不回地朝夏烽涵嘶吼。
夏烽涵咬紧牙关,没有理会夏玲的话。
现在这种情况,显然是有强大的妖物在对他们进行猎杀,他们两人联手勉强能抵御住那个隐藏在暗处的妖物的攻击,可如果夏烽涵在这时候离开,夏玲一个人在这样的进攻之下绝对必死无疑。
直径数米的冰凌刺破了列车底部的铁皮,空气里响起了一种介于弦音和蜂鸣之间的诡异响声,把耳膜刺得发痛,没有人知道这种声音来自哪里,仿佛是地狱里发出的邀请。
窗外的月亮被厚重的乌云所遮掩,天地间的光亮越来越微弱,也越来越惨白,仿佛世界末日来临时的前景。
凄寒的月光下,随着夏烽涵灵力的消耗,咒文的防御力开始锐减,无数的冰凌在融化之前撞击到了夏烽涵用鲜血书写的咒文之上,咒文剧烈震动,夏烽涵的身体随着咒文的震动而不断颤抖。冰凌高高扬起,再狠狠撞击而下,本就摇摇欲坠的血色咒文震动得更厉害了,仿佛随时都会破碎。
越来越多的冰凌朝咒文所在的位置撞击下来,咒文在这可怕的进攻中分崩离析,化为鲜红的血浆,洒在被冰雪所占领的车厢内。在咒文破裂的那一刹那,夏烽涵脸色猛地一白,喉间一甜,忍不住吐出了一口鲜血。一滴滴鲜红的血液顺着寒冰滑落,流入了满地的冰水中。
“少主!”夏玲因为夏烽涵受伤而分了神,她的纸符在这一刻被冰刺洞穿,无数的冰刺将它们撕扯成满天飞扬的纸屑,长满倒刺的冰凌瞬间向夏玲袭来,牢牢禁锢住了她的身体,它们像蛇一样钻进她的衣服和头发,然后猛烈地撕扯开来,将她玲珑的身躯撕扯得一片血肉模糊。
“四长老!”夏烽涵朝夏玲伸出手,想要将她从冰凌中拉出来,但是很快他便发现,他的身体完全僵住了。无数冰水凝结成尖利的冰刺,慢慢爬到了他的身上,他的灵力在刚才的防御中近乎枯竭,此刻的他毫无还手之力,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冰刺顺着他的脚跟缠上了他的身躯,用一种迟缓的速度,带着傲慢的姿态,一点儿一点儿地刺穿进他的体内,一圈一圈地把他捆绑起来,然后渐渐勒紧,锋利的冰刃密密麻麻地撕扯着他的肌肉,随时准备着将他撕成碎片。
在他的身旁,安晴静静地靠在他的臂弯里,身体冷得像是一块冰。
尖锐的冰刺扎进了夏烽涵的肌肤,把极度的寒冷像是毒液般注射进他的身体,痛觉变成一种麻木感,失去温度的血液倒流着充满了整个胸腔,窒息般地压迫着心脏,口中是喷涌而出的血腥液体。
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个画面,夏烽涵看见了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雪女,她的轮廓在风雪中若隐若现,仿佛一尊美丽而虚幻的冰雕,她白色的发丝在空气中轻轻飞舞,长长的裙摆像是一朵盛放在黑夜中的雪莲花。血色模糊了夏烽涵的眼睛,他看不清雪女的面容,但却能听清她的声音,她的笑声如同银铃,充斥着纯净与美好,如同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一点也不像是强大而无情的雪女所能发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