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华悦大酒店位于下埔大道路口，离裴小菲的驻处不太远，打的也就五六分钟路程。酒店楼高二十三层，双塔形结构，远远看上去，即雄伟壮观，又富丽堂皇。

　　裴小菲赶到酒店包间时，主、客双方的人员已经到的差不多了，但宴席还没有开始。她找了一个空位置坐下来，坐定后发现水亮亮就坐在自己的斜对面。

　　设宴的这间包间十分豪华，不但有专门的会客厅，还配有卫生间、服务间、42英寸的液晶电视。会客厅的高级沙发后面是金黄色的九龙屏风，墙面全用铂金装饰，地面为手工羊毛地毯。就连桌子上的餐具，都是进口的。

　　裴小菲坐在那里，看着一桌人就她一个女的，心里有些不自在。她觉得自己今晚就不该来这里。她想找一个托词逃之夭夭。然而她心里尽管这么想，可人却正襟危坐，一动不动。

　　酒桌上的菜肴十分丰盛，嘉肴美馔应有尽有。喝的酒水也不错，除了洋酒，还有鲜榨荔枝汁。酒会开始了，流程大同小异，主人讲了几句欢迎客人的溢美之词，然后邀请大家举杯共饮。

　　裴小菲一边喝着酒，一边偷窥斜对面的水亮亮。尽管圆桌直径有两米多，但她还是可以清晰地观察到他的变化。他可能很长时间没去理发了，两边的头发已经遮过耳朵；早晨或许没刮胡子，唇边和下巴长出了密密麻麻的胡茬。

　　看着一向利利落落的水亮亮，突然开始不修边幅了，她的心里竟腾起一缕怜悯和担忧。

　　酒会到晚上八点多钟就结束了，又安排客人去洗桑拿。裴小菲不便参加，便提前告辞了。

　　她走出酒店，心里琢磨着是去旁边的西枝江边逛逛，还是步行回家。因为从这里步行回家，顶多半个小时。正琢磨着，水亮亮匆匆赶过来。

　　“你不陪客户，跑出来干嘛？”

　　“噢，洗桑拿不用我陪，他们自己去更放得开……”

　　“怠慢客户……总归不太好……”

　　“没有怠慢他们……酒店里吃喝玩乐住一条龙服务，我已经安排好了，他们只要签单就行……”

　　“哦，看来又得花不少钱……”

　　“没办法，做生意就这样……该花的钱必须得花啊！”

　　“也是啊！”

　　“你没什么事吧？我还以为你晚上不会来呢？”

　　裴小菲心里想，我一下午都在为来或者不来的事焦虑，你哪里知道啊！

　　两个人沿着人行道不紧不慢地走着，走到一家霓虹闪烁的歌厅，水亮亮凝滞了脚步。他借着亮光仔细打量着她，嘴里说：“你这裙子真好看！”

　　“是吗？”

　　“嗯。”

　　水亮亮不轻易流露感情，今天赞美她的裙子好看，算是破例了。裴小菲的心里顿时浮出一丝温馨的感觉。

　　“怎么样？今晚没喝多吧？”

　　“还行。”

　　裴小菲心里说，这点洋酒算什么？想当初在上海川沙，整杯的高度白酒一口就干掉。

　　“你今晚没怎么吃菜，肯定胃里不舒服吧？”

　　“没事……晚上不想吃太多……”

　　“那边有一家川菜馆，我们到那里垫垫肚子好不好？”

　　“太晚了……”

　　“越晚越要吃东西啊，胃里空空的根本睡不着觉……”水亮亮说着，一把拽住她的手，拉着她朝那家川菜馆走去。

　　水亮亮说的没错，胃里空空确实睡不着觉。想到这些，她又释然了。

　　走进川菜馆，在服务女孩的引领下，他们来到一张靠窗的桌台坐下来。大厅里的客人不多，显得有点冷清。水亮亮拿起菜单，不容置疑地点了两个凉菜、两个热菜，然后又问她喝什么酒。

　　“刚才喝过了，还喝呀？吃点饭算了。”

　　“天太热，再喝点啤酒吧，啤酒养胃。”

　　裴小菲无奈地点点头，可心里却有点七上八下。

　　工夫不大，服务女孩就把啤酒和凉菜送上来了。

　　“开始吧……”水亮亮端起啤酒杯，碰了一下裴小菲面前盛满啤酒的杯子。

　　以往两个人喝酒时，只要他端起杯子，她也会立刻端杯等着和他碰杯，然而今天她没有端杯子，只是呆呆地看着他。

　　水亮亮碰过她的啤酒杯，自顾自地把一杯啤酒咕嘟咕嘟喝下去，喝罢伸手抹了一下嘴说：“好长时间没这么痛快地喝了！”

　　“嗯？”

　　“好像从广州回来以后，我们就没在一块儿喝过酒……”

　　裴小菲是从广州回来的那天晚上和端木棐林大吵一架的，掰指算算，也有两个多月了。

　　“你天天都在忙吗？”

　　“这段时间……你不是和我一样吗？”

　　“唉，我还以为今晚看不到你了呢。”

　　“本来不太想参加这种酒会，可后来一想，这也是工作，就过来了……”

　　“当我看你走进包间时，别提有多高兴了！”

　　裴小菲心绪不宁起来。水亮亮的轻言细语让她有点手足无措，她倒希望水亮亮直截了当地问上一句“你最近为什么老躲着我？”之类的话语，不喜欢他东一棒子西一榔头地绕弯弯。

　　“好长时间没和你一起出差了……下个礼拜去广州你跟不跟我去？”

　　“我……有事……没法去……”

　　“嘿嘿，我想着你就会这么说，果然让我猜中了！”

　　“上次出差你不是跟梅莎莎一块儿去的吗？”

　　“下个礼拜还和她一起去。”

　　“什么？你还和梅莎莎一块儿出差呀？”

　　说完这句话，裴小菲突然后悔起来。她为自己的大惊小怪而后悔。因为她的大惊小怪，可能会间接地给水亮亮透露一个信息，那就是她还很在乎他。

　　其实今晚出来，她纯粹是为了参加宴请客户的酒会，并不是为了和水亮亮单独见面。可当知道水亮亮下个礼拜要和梅莎莎一块儿出差时，她还是心旌摇荡起来。

　　她搞不懂，水亮亮为什么喜欢和梅莎莎一块儿出差？市场部的女孩儿那么多，找谁不行啊？为什么偏偏找梅莎莎？难道他离开梅莎莎就干不成事吗？

　　“冷静一点，沉住气……”

　　裴小菲心里喃喃着，伸手端起啤酒杯仰脖喝起来，借以掩饰自己惊慌失措的表情。可能喝得有点急了，呛了一下，她吭吭咔咔地咳嗽起来。水亮亮见状，立刻站起来，伸手一边拍着她的背，一边说：“喝呛着啦？啊？喝那么快干嘛呀……”

　　“啊，没事……”

　　如果是端木棐林见她喝呛着了，绝对不会站起来拍她的背。而水亮亮就比较体贴人，见她剧烈咳嗽，立刻起身轻拍她的背部，直到她停止咳嗽为止。拍背部其实并不能减轻她的咳嗽，但却让她的心里感觉很温暖。这么一比较，水亮亮的形象就凸显出来。

　　“前几天我发现一家很有情调的咖啡店。”

　　“哦，是吗？在哪里？”

　　“在麦地东路……找时间我们去喝一杯好不好？”

　　水亮亮的话，让她的心里再次波澜起伏。

　　“台湾人最喜欢喝咖啡。上次一个台湾客户来公司考察，到了下午四点非要喝咖啡，我只得带他到市里的咖啡店喝咖啡……”

　　水亮亮的话题始终绕着咖啡转，后来发现裴小菲似乎对咖啡不感兴趣，便改口说：“还是跟你一起出差得心应手啊!”

　　“和梅莎莎出差就不得心应手吗？”

　　“也不错。”

　　“你是不是有点喜欢她啦？”

　　“嗯？你怎么这样说啊？”水亮亮突然发现裴小菲的表情有些异样，便急忙解释道：“我之所以和梅莎莎一起出差，是因为你不跟我去啊！”

　　裴小菲心里说，就算我不去，你难道就非要和梅莎莎一块儿去吗？

　　“你老实告诉我，你为什么不和我一起出差？是有意躲避我吗？”

　　裴小菲不吱声，手里不停地转动着啤酒杯，杯子里的啤酒轻轻地晃动着，折映出五颜六色的光。这段时间，她躲避他是不争的事实。但这并不能表明她腻烦他了。

　　“你是不是心里有什么事啊？”

　　“没……没什么……”

　　“你别骗我了！快告诉我！”

　　“端木菲林知道了我们的事。”裴小菲沉默了片刻，接着说：“从广州回来后，我们吵了一架……”

　　“啊？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裴小菲端起杯子，将杯里的啤酒一气喝完，然后放下杯子说：“我们结束那种关系吧，从今往后做朋友……”

　　“你说什么？做朋友？”

　　“做朋友。”

　　水亮亮思考了一会儿，说：“你的意思是……我们不能像以前那样啦？”

　　“是的。”

　　“这是你的本意吗？”

　　裴小菲看着他，坚定地点了点头。其实，她心里也踌躇不决。她虽然不想和他再保持那种关系，可内心深处还有些放不下他。她一直被这种困惑撕咬着。

　　“难道没有其它办法吗？”

　　“没有。”

　　裴小菲觉得，只要她和他不再保持那种关系，其它都可以照旧，可以见面聊天，可以一块儿喝酒，可以一块儿出差。没想到，水亮亮听到自己的话，像霜打的茄子，顿时蔫了。难道水亮亮需要的，只是自己的身体？

　　“再想个别的办法好不好？”

　　“我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你怎么还这样啊？你真的有点不可思议！”

　　“我那一点不可思议啦？啊？”

　　“其实，咱俩除了取消那种关系，别的和以前没什么两样啊！”

　　“怎么没有两样？以前咱俩是那种关系，现在变成了普普通通的同事关系！”

　　“同事关系不好吗？”

　　“不好！我还是希望有那种关系。”

　　裴小菲听着水亮亮倔强的话语，十分惊讶。她看了他一眼，发现他正虎视耽耽地盯着自己，眼睛里闪出可怕的光。她被他盯得如坐针毡，赶快把脸扭向窗外。

　　冷场了几秒钟后，水亮亮转移了话题：“我们一会儿去喝咖啡吧？”

　　裴小菲拿出手机看了一下，已经快到夜里十点了。她随口说了一句：“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好不容易见一面，我们去喝咖啡好不好？”水亮亮尽管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但还是掩不住自己的垂头丧气。

　　“不好……”裴小菲斩钉切铁地说。

　　“那……什么时候……我们可以再见面呢？”

　　“什么时候都行……”

　　“要不……明天晚上我们去喝咖啡好不好？”

　　“我已经说过了，我们以后只是同事关系。”

　　“不行不行，绝对不行！”水亮亮使劲摇着头，那龇牙咧嘴的样子，像是要哭了。

　　看着满脸痛苦的水亮亮，裴小菲突然觉得他像个不谙世事的大男孩。

　　“你是不是讨厌我了？”

　　“没有。”

　　“那你明天晚上为什么不和我一起喝咖啡！”

　　“我明天晚上有事……”

　　水亮亮勃然变色，他气急败坏地抓起桌子上的啤酒杯使劲磕碰着桌面，边磕碰边吼：“你到底有什么事？”杯子里的啤酒溢立刻出来，流到桌子上。

　　“对不起，我要走了……”

　　裴小菲局促不安地斜瞟了他一眼，赫然而起，快步走出川菜馆。到了街上，她伸手截了一辆出租车，一屁股坐进副驾驶的位置。她刚刚报了要去的地名，水亮亮就冲出川菜馆，快速奔过来。她说了声“快开车”。司机会意地开动了车子，少顷便快速行驶起来。

　　她坐在车里，心里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刺痛，以及时过境迁的空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