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冬天的第一场雪，下得特别晚。到了元旦那天，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才飘落下来，一下就是三天三夜。第四天上班，雪停下来。太阳慢慢地露出了笑脸，万道金光顿时洒满白皑皑的大地。

　　端木棐林从热乎乎的被窝里爬出来，穿好衣裤，走到窗前拉开窗帘一看，哇塞，窗前的柳树枝条上挂满了毛茸茸的雪，远处是一片银装素裹的世界。端木棐林打了个寒噤，然后去洗漱。洗漱完毕，他拿起手机，边看信息边出门去吃早饭。

　　手机里同事们发来的新年祝福短信五花八门，有一条内容吸引了他：祝你在新年里一帆风顺，二龙腾飞，三阳开泰，四季平安，五福临门，六六大顺，七星高照，八方来财，九九同心，十全十美，百事可乐，千事顺心，万事如意。他突然乐了，嘴里说：“他妈的，这是谁编的，编得这么好，把所有的好运都堆一块儿了。但愿我新的一年能时来运转。”

　　端木棐林走进一家羊肉馆，要了一碗羊杂汤，两个烧饼。他坐在角落里的一张小方桌旁，左手拿着烧饼，右手不紧不慢地把烧饼掰成小碎块儿放进碗里，然后拿起筷子兴致勃勃地吃起来，吃得津津有味。

　　工夫不大，端木棐林便把那一大碗羊肉汤泡饼吃得一干二净。吃饱了，喝足了，他立刻觉得浑身上下热乎乎、暖洋洋的。

　　埋过单，端木棐林走出羊肉馆，去上班。

　　端木棐林的棉皮鞋踩在松软的积雪上咯吱咯吱作响，听起来十分惬意。马路上有人用铁锹铲雪，路边的人行道上有几个玩童在堆雪人。端木棐林见状，童心未泯地抓起一把雪，团成一个团，用力挥臂扔出去。洁白的雪团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最后落在路边的一棵梧桐树上，梧桐树的秃枝受到撞击，立刻纷纷扬扬地落下洁白的雪花。

　　走进公司大楼，很多同事手里拿着发得大包小包的东西，客气地跟他打招呼，端木棐林也礼貌地回应。

　　这时，公司办公室的漂亮美眉海萍萍走过来，见了端木棐林就嚷嚷着让他请客，嘴巴鼻子喷着白色的气体。

　　“请客？请什么客？请客总得有个理由吧？”端木棐林纳闷地看着海萍萍。

　　“你被评为集团公司先进了，知不知道？奖金有两千块呢！你说该不该请客吗？”

　　“萍萍美眉呀，你别逗我玩了好不好？我要是能当上先进，全公司人人都能当先进了。你说是不是？”

　　“你还别不相信……这客你请定了。”

　　“好，我要是当上先进，别人谁也不请，就请你一个。好不好？你说吃啥就吃啥，我说话算话。”

　　“好，你说话要算话，到时别耍赖……我要吃鲍鱼，整斤的吃。”

　　“你就是吃龙肉我也没意见，只要你不怕吃出个大肥子……”端木棐林说罢，朝销售公司商务部办公室走去。

　　端木棐林进了商务部办公室，拿起纸杯子泡了一杯茶，然后坐在椅子上翻报纸。就在这时，公司老总笑逐颜开地走进来，见了他就说：“你今年干得不错，先进给了两个名额，有你一个。”

　　直到这时，端木棐林才相信海萍萍说的话是真的。

　　公司老总喋喋不休地夸赞着他，说他今年负责的地区业绩好，回款也好，先进当之无愧。以后，先进就要从销售口里面选。

　　端木棐林兴奋的脸庞和耳朵都红了。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能当先进，做梦都不敢想。在其他部门人员的眼睛里，搞销售的人都是吃喝玩乐的主儿，整天花天酒地的，那有一个好人啊！怎么能当先进呢？然而眼下，这些都成为了板上钉钉的事实。

　　“多谢领导栽培，多谢领导栽培……其实我离先进的标准还差得远，今后一定要更加努力，不辜负领导的栽培。”

　　“你们风里来、雨里去，烟熏酒泡，没白天没黑夜，舍小家为大家，把身体都折腾完了，折腾垮了！你们在用自己的生命赌企业的明天……真的很不容易。晚上我安排一顿，请你吃饭……”公司老总说完，拍拍端木棐林的肩膀，离开了销售公司商务部。

　　公司老总走后，端木棐林心里还暖洋洋的。他想，现在是市场经济了，老总的思想也与时俱进，有市场意识了，难能可贵啊！

　　中午吃饭的时候，端木棐林没有去厂里的职工食堂，而是独自一个人乐滋滋地来到公司旁边的一家名叫“走四方”的川菜馆。

　　天气太冷，端木棐林想痛痛快快地喝两盅。

　　这家川菜馆是才开的，因为地理位置介于市区和高速公路之间，南来北往的车辆多，停车吃饭的司机也多，生意十分兴隆。

　　服务员把端木棐林安排在临窗的一张小桌子，然后递过来菜单。端木棐林坐下后接过菜单，正准备点菜，突然就想起海萍萍让他请客的事，便掏出手机给海萍萍打过去。

　　手机通了以后，端木棐林说：“萍萍美眉，你在哪里？”

　　“我在食堂吃饭。”

　　“快撂下碗，别吃了。到公司旁边的‘走四方’来，我请你吃川菜。”

　　“你真抠包，川菜有什么吃的，麻辣麻辣的……我要吃鲍鱼。”

　　“今天请你吃川菜，改天请你吃鲍鱼，快过来。”

　　“我已经吃完饭了，不去凑热闹了。谢谢你啊！”

　　“我请你你不来，别说我不请你啊！”

　　“吃鲍鱼别忘了我就行。”

　　“好吧，改天再说吧。”端木棐林说罢，把手机揣进兜里，开始点菜。

　　端木棐林点了喜欢吃得三个菜：回锅肉、辣椒炒猪大肠、麻婆豆腐。接着，又要了一瓶白酒。

　　工夫不大，热菜便上来了。端木棐林看着热气腾腾的菜，心情舒畅地喝了一盅酒，又用筷子夹起一段香喷喷的猪大肠，喂进嘴里，有滋有味地咀嚼起来。

　　川菜馆的录音机里，此时正播放着一首名叫《萍聚》的老歌：

　　别管以后将如何结束

　　至少我们曾经相聚过

　　不必费心地彼此约束

　　更不需要言语的承诺

　　只要我们曾经拥有过

　　对你我来讲已经足够

　　人的一生有许多回忆

　　只愿你的追忆有个我……

　　听着这首老歌,端木棐林的心里陡然一热，有一种往事重现的幻觉。端木棐林的眼前，竟神差鬼使般地浮现出冉小红笑嘻嘻的脸……

　　想到冉小红，端木棐林就想起了和冉小红曾经拥有过的那一幕幕生活，心里便不由自主地扶摇起一丝酸楚和悲凉。

　　端木棐林吧唧吧唧地吃着，滋溜滋溜地喝着，飘飘悠悠地幻想着，一瓶白酒在中不知不觉中就喝完了。端木棐林的脸庞红彤彤的，放着油光。端木棐林冲着女服务员喊了一声“再上一瓶酒”。

　　这时，川菜馆的老板走过来，看着端木棐林善意地说：“兄弟，你今天喝得有点多了。酒这玩艺儿，说好也好，说不好也不好。喝适量了就好，喝多了就不好……这样，今天我给你打七折，想喝明天再来喝，好不好？”

　　端木棐林用餐巾纸擦了擦油渍渍的嘴，说：“不用打折……打什么折呀……怕我付不起钱是不是？”

　　川菜馆的老板赶紧说：“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你误会了……”

　　端木棐林掏出钱包，从里面抽出一张百元大钞递给川菜馆的老板，嘴里说：“不用找了……”

　　川菜馆的老板接过钱，连声说：“谢谢谢谢……”

　　端木棐林埋过单，掏出手机看了一下，已经到了下午上班的时间。

　　端木棐林出了川菜馆，沿着马路边踉踉跄跄地往厂区的方向走，离厂区还有二十几米远的时候，端木棐林的脚步停下来。他想横穿马路。因为再往前走，就是一个十字路口，来回穿梭的车辆很多。端木棐林看看马路上挺空旷的，没有什么车，便急匆匆地走过去。

　　冥冥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召唤，什么东西呢？端木棐林混混沌沌地理不清，闹不明。冬日的阳光洒在端木棐林的脸上，洒在端木棐林的身上，暖酥酥、热烘烘的，十分惬意。端木棐林抬起头仰望天空明晃晃的太阳，灼热刺眼，一片灿烂辉煌……

　　就在这时，一辆快速行驶的黑色本田轿车冲过来，然后急刹车，“吱——嘭咚！”的声响异常刺耳。

　　端木棐林被撞飞了起来……

　　端木棐林发生车祸的消息很快就传到厂里。老总心急火燎地带着一班人马，赶到医院。医生们正在急救室里紧急抢救着端木棐林。茹芸菁站在急救室门外，心情复杂地独自流泪。公司老总安慰了一番茹芸菁，又问走过来的一位医生：“医生，病人情况怎么样？”

　　医生摇摇头说：“很严重，患者因车祸致伤头部、全身多处出血、深度昏迷，需要输血……现在还处在危险期……”

　　老总心情沉重地和旁边的工会主席说：“真是活见鬼，怎么这么巧呢？上午还好好的，现在竟……唉，真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祸福旦夕啊！晚上我还准备请他喝酒呢，现在说不行就不行了……”

　　茹芸菁哭着说：“都怪我，都怪我，我要是早点让他回家，他就不会一个人喝酒了，不喝酒也就没这种事了……”

　　工会主席说：“这事谁都不能怪，要怪就怪他命不好……是祸躲不过……”

　　公司老总说：“迷信。”

　　端木棐林的意识清醒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躺在医院里。他浑身好几处插着管子，难受极了。

　　端木棐林没有死，他顽强地度过了危险期，又在医院里躺了四个月。从冬天，一直躺到春天。这期间，茹芸菁任劳任怨、无微不至地照顾着他，给他端屎端尿，洗衣喂饭，俨如一位模范妻子。端木棐林很受感动。

　　俗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端木棐林信这句话。如果没有这次车祸，茹芸菁又怎么能到医院耐心细致地伺候他呢？想到这里，端木棐林仿佛觉得自己和茹芸菁已经和好了一般，他一遍又一遍地憧憬着和茹芸菁言归于好的家庭生活，心里美滋滋、甜蜜蜜的。

　　然而，端木棐林美妙的憧憬，很快就破灭了。办出院手续那天，端木棐林提出和好时，茹芸菁竟拒绝了。

　　端木棐林看着茹芸菁，如坐云雾，嗫嚅着说：“你……为什么……不愿意和好呢？”

　　“不为什么，因为我已经不爱你了。”

　　“你不爱我了？不会吧？你不爱我……那你还来医院伺候我干什么？啊？你这不是没事找事吗？你这不是折磨人吗？”

　　“我折磨你什么了？啊？我们好赖处过一段儿，我得尽尽责任和义务吧，免得别人说我无情无义。”

　　“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有别人了？”

　　“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

　　“不怎么样。我活该倒霉……都是我做得孽……我自做自受……”

　　“你租的房子现在我还得住，以后我会还给你的。”

　　“你住吧，你住吧……真的，只要你过得比我好，我心里就踏实了，就满足了……我衷心祝愿你找个好人家，衷心祝福你生活幸福……”

　　“哟，看不出来，你还挺有君子风度呢……听着怪感人的！”

　　“我这是自作自受，自作自受……我不值得你爱，真的不值得你爱……我活该倒霉！”

　　茹芸菁突然吃吃地笑了，嘴里说：“干嘛呀，跟要英勇就义似的？我逗你玩呢？你当真了？没有你，我怎么能过得好呢？啊？”

　　端木棐林听到这么一说，突然愣了。少顷，他明白过来她的意思后，便眉开眼笑地说：“你原谅我了？你真的原谅我了？不是逗我玩吧？”

　　“我不原谅你，又能怎么样呢？总不能一赌气就分开吧？那样损伤也太惨重了。不过，当初我知道你和冉小红的事情后，真的是心灰意冷了。我心里老在想，你和她在床上的样子。想得头疼欲裂。后来总算想明白了，人这一生，哪能不犯错误呢？十全十美的人，上哪儿找啊？不过，犯了错误，要知错就改，改了就是好人。当然，你要记住了，这种事情下不为例，否则……”

　　端木棐林用手拍着胸脯，倾心吐胆地说：“一定一定一定，一定洁身自好。唉，人就是个奇怪的动物，迷在里面的时候跟傻瓜似的，拔都拔不出来……事情过后仔细想想，有什么意思呢？还是搂着老婆过日子踏实、实在，你说是不是？”

　　茹芸菁点头笑笑，脸上有一种沧桑感，嘴里说：“你要有精神准备，我现在变得异常敏感。你只要一和别的女人接触，我就会感觉到，就会疑神疑鬼……你可不敢口是心非。明白吗？”

　　“明白明白。你放心，我会痛改前非的。有句古话说得好，浪子回头金不换……”